题华严寺瑰公禅房的拼音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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岑参介绍和岑参诗词大全

岑参

岑参(cénshēn),唐代诗人,原籍南阳(今属河南新野),迁居江陵(今属湖北)。汉族,荆州江陵(湖北江陵)人,去世之时56岁,是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。其诗歌富有浪漫主义的特色,气势雄伟,想象丰富,色彩瑰丽,热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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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八十二回 ·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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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八戒跳下山,寻着一条小路,依路前行,有五六里远近,忽见二个女怪,在那井上打水。他怎么认得是两个女怪?见他头上戴一顶一尺二三寸高的篾丝髟狄髻,甚不时兴。呆子走近前叫声“妖怪”。那怪闻言大怒,两人互相说道:“这和尚惫懒!我们又不与他相识,平时又没有调得嘴惯,他怎么叫我们做妖怪!”那怪恼了,轮起抬水的杠子,劈头就打。这呆子手无兵器,遮架不得,被他捞了几下,侮着头跑上山来道:“哥啊,回去罢!妖怪凶!”行者道:“怎么凶?”八戒道:“山凹里两个女妖精在井上打水,我只叫了他一声,就被他打了我三四杠子!”行者道:“你叫他做什么的?”八戒道:“我叫他做妖怪。”行者笑道:“打得还少。”八戒道:“谢你照顾!头都打肿了,还说少哩!”行者道:“‘温柔天下去得,刚强寸步难移’。他们是此地之怪,我们是远来之僧,你一身都是手,也要略温存。你就去叫他做妖怪,他不打你,打我?人将礼乐为先。”八戒道:“一发不晓得!”行者道:“你自幼在山中吃人,你晓得有两样木么?”八戒道:“不知,是什么木?”行者道:“一样是杨木,一样是檀木。杨木性格甚软,巧匠取来,或雕圣象,或刻如来,装金立粉,嵌玉装花,万人烧香礼拜,受了多少无量之福。那檀木性格刚硬,油房里取了去,做柞撒,使铁箍箍了头,又使铁锤往下打,只因刚强,所以受此苦楚。”八戒道:“哥啊,你这好话儿,早与我说说也好,却不受他打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还去问他个端的。”八戒道:“这去他认得我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变化了去。”八戒道:“哥啊,且如我变了,却怎么问么?”行者道:“你变了去,到他跟前,行个礼儿,看他多大年纪,若与我们差不多,叫他声姑娘;若比我们老些儿,叫他声奶奶。”八戒笑道:“可是蹭蹬!这般许远的田地,认得是什么亲!”行者道:“不是认亲,要套他的话哩。若是他拿了师父,就好下手;若不是他,却不误了我们别处干事?”八戒道:“说得有理,等我再去。” 好呆子,把钉钯撒在腰里,下山凹,摇身一变,变做个黑胖和尚,摇摇摆摆走近怪前,深深唱个大喏道:“奶奶,贫僧稽首了。”那两个喜道:“这个和尚却好,会唱个喏儿,又会称道一声儿。”问道:“长老,那里来的?”八戒道:“那里来的。”又问:“那里去的?”又道:“那里去的。”又问:“你叫做什么名字?”又答道:“我叫做什么名字。”那怪笑道:“这和尚好便好,只是没来历,会说顺口话儿。”八戒道:“奶奶,你们打水怎的?”那怪道:“和尚,你不知道。我家老夫人今夜里摄了一个唐僧在洞内,要管待他,我洞中水不干净,差我两个来此打这阴阳交媾的好水,安排素果素菜的筵席,与唐僧吃了,晚间要成亲哩。”那呆子闻得此言,急抽身跑上山叫:“沙和尚,快拿将行李来,我们分了罢!”沙僧道:“二哥,又分怎的?”八戒道:“分了便你还去流沙河吃人,我去高老庄探亲,哥哥去花果山称圣,白龙马归大海成龙。师父已在这妖精洞内成亲哩!我们都各安生理去也!”行者道:“这呆子又胡说了!”八戒道:“你的儿子胡说!才那两个抬水的妖精说,安排素筵席与唐僧吃了成亲哩!”行者道:“那妖精把师父困在洞里,师父眼巴巴的望我们去救,你却在此说这样话!”八戒道:“怎么救?”行者道:“你两个牵着马,挑着担,我们跟着那两个女怪,做个引子,引到那门前,一齐下手。”真个呆子只得随行。行者远远的标着那两怪,渐入深山,有一二十里远近,忽然不见。八戒惊道:“师父是日里鬼拿去了!”行者道:“你好眼力!怎么就看出他本相来?”八戒道:“那两个怪,正抬着水走,忽然不见,却不是个日里鬼?”行者道:“想是钻进洞去了,等我去看。” 好大圣,急睁火眼金睛,漫山看处,果然不见动静,只见那陡崖前,有一座玲珑剔透细妆花、堆五采、三檐四簇的牌楼。他与八戒沙僧近前观看,上有六个大字,乃“陷空山无底洞”。行者道:“兄弟呀,这妖精把个架子支在这里,这不知门向那里开哩。”沙僧说:“不远,不远!好生寻!”都转身看时,牌楼下山脚下有一块大石,约有十余里方圆;正中间有缸口大的一个洞儿,爬得光溜溜的。八戒道:“哥啊,这就是妖精出入洞也。”行者看了道:“怪哉!我老孙自保唐僧,瞒不得你两个,妖精也拿了些,却不见这样洞府。八戒,你先下去试试,看有多少浅深,我好进去救师父。”八戒摇头道:“这个难,这个难!我老猪身子夯夯的,若塌了脚吊下去,不知二三年可得到底哩!”行者道:“就有多深么?”八戒道:“你看!”大圣伏在洞边上,仔细往下看处,咦!深啊!周围足有三百余里,回头道:“兄弟,果然深得紧!”八戒道:“你便回去罢。师父救不得耶!”行者道:“你说那里话!莫生懒惰意,休起怠荒心,且将行李歇下,把马拴在牌楼柱上,你使钉钯,沙僧使杖,拦住洞门,让我进去打听打听。若师父果在里面,我将铁棒把妖精从里打出,跑至门口,你两个却在外面挡住。这是里应外合。打死精灵,才救得师父。”二人遵命。 行者却将身一纵,跳入洞中,足下彩云生万道,身边瑞气护千层。不多时,到于深远之间,那里边明明朗朗,一般的有日色,有风声,又有花草果木。行者喜道:“好去处啊!想老孙出世,天赐与水帘洞,这里也是个洞天福地!”正看时,又见有一座二滴水的门楼,团团都是松竹,内有许多房舍,又想道:“此必是妖精的住处了,我且到那里边去打听打听。且住!若是这般去啊,他认得我了,且变化了去。”摇身捻诀,就变做个苍蝇儿,轻轻的飞在门楼上听听。只见那怪高坐在草亭内,他那模样,比在松林里救他,寺里拿他,便是不同,越发打扮得俊了—— 发盘云髻似堆鸦,身着绿绒花比甲。一对金莲刚半折,十指如同春笋发。 团团粉面若银盆,朱唇一似樱桃滑。端端正正美人姿,月里嫦娥还喜恰。 今朝拿住取经僧,便要欢娱同枕榻。 行者且不言语,听他说甚话。少时,绽破樱桃,喜孜孜的叫道:“小的们,快排素筵席来。我与唐僧哥哥吃了成亲。”行者暗笑道:“真个有这话!我只道八戒作耍子乱说哩!等我且飞进去寻寻,看师父在那里。不知他的心性如何。假若被他摩弄动了啊,留他在这里也罢。”即展翅飞到里边看处,那东廊下上明下暗的红纸格子里面,坐着唐僧哩。行者一头撞破格子眼,飞在唐僧光头上丁着,叫声:“师父。”三藏认得声音,叫道:“徒弟,救我命啊!”行者道:“师父不济呀!那妖精安排筵宴,与你吃了成亲哩。或生下一男半女,也是你和尚之后代,你愁怎的?”长老闻言,咬牙切齿道:“徒弟,我自出了长安,到两界山中收你,一向西来,那个时辰动荤?那一日子有甚歪意?今被这妖精拿住,要求配偶,我若把真阳丧了,我就身堕轮回,打在那阴山背后,永世不得翻身!”行者笑道:“莫发誓,既有真心往西天取经,老孙带你去罢。”三藏道:“进来的路儿,我通忘了。”行者道:“莫说你忘了。他这洞,不比走进来走出去的,是打上头往下钻。如今救了你,要打底下往上钻。若是造化高,钻着洞口儿,就出去了;若是造化低,钻不着,还有个闷杀的日子了。”三藏满眼垂泪道:“似此艰难,怎生是好?”行者道:“没事,没事!那妖精整治酒与你吃,没奈何,也吃他一钟;只要斟得急些儿,斟起一个喜花儿来,等我变作个焦栝虫儿,飞在酒泡之下,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,我就捻破他的心肝,扯断他的肺腑,弄死那妖精,你才得脱身出去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这等说,只是不当人子。”行者道:“只管行起善来,你命休矣。妖精乃害人之物,你惜他怎的!”三藏道:“也罢,也罢!你只是要跟着我。”正是那孙大圣护定唐三藏,取经僧全靠美猴王。 他师徒两个,商量未定,早是那妖精安排停当,走近东廊外,开了门锁,叫声:“长老。”唐僧不敢答应。又叫一声,又不敢答应。他不敢答应者何意?想着口开神气散,舌动是非生。却又一条心儿想着,若死住法儿不开口,怕他心狠,顷刻间就害了性命。正是那进退两难心问口,三思忍耐口问心,正自狐疑,那怪又叫一声“长老。”唐僧没奈何,应他一声道:“娘子,有。”那长老应出这一句言来,真是肉落千斤。人都说唐僧是个真心的和尚,往西天拜佛求经,怎么与这女妖精答话?不知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秋,万分出于无奈,虽是外有所答,其实内无所欲。妖精见长老应了一声,他推开门,把唐僧搀起来,和他携手挨背,交头接耳,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娇态,万种风情,岂知三藏一腔子烦恼!行者暗中笑道:“我师父被他这般哄诱,只怕一时动心。”正是—— 真僧魔苦遇娇娃,妖怪娉婷实可夸。淡淡翠眉分柳叶,盈盈丹脸衬桃花。 绣鞋微露双钩凤,云髻高盘两鬓鸦。含笑与师携手处,香飘兰麝满袈裟。 妖精挽着三藏,行近草亭道:“长老,我办了一杯酒,和你酌酌。”唐僧道:“娘子,贫僧自不用荤。”妖精道:“我知你不吃荤,因洞中水不洁净,特命山头上取阴阳交媾的净水,做些素果素菜筵席,和你耍子。”唐僧跟他进去观看,果然见那—— 盈门下,绣缠彩结;满庭中,香喷金猊。摆列着黑油垒钿桌,朱漆篾丝盘。垒钿桌上,有异样珍羞;篾丝盘中,盛稀奇素物。林檎、橄榄、莲肉、葡萄、榧、柰、榛、松、荔枝、龙眼、山栗、风菱、枣儿、柿子、胡桃、银杏、金桔、香橙,果子随山有。蔬菜更时新:豆腐、面筋、木耳、鲜笋、蘑菇、香蕈、山药、黄精。石花菜、黄花菜,青油煎炒;扁豆角、豇豆角,熟酱调成。王瓜、瓠子,白果、蔓菁。镟皮茄子鹌鹑做,剔种冬瓜方旦名。烂煨头糖拌着,白煮萝卜醋浇烹。椒姜辛辣般般美,咸淡调和色色平。 那妖精露尖尖之玉指,捧晃晃之金杯,满斟美酒,递与唐僧,口里叫道:“长老哥哥妙人,请一杯交欢酒儿。”三藏羞答答的接了酒,望空浇奠,心中暗祝道:“护法诸天、五方揭谛、四值功曹:弟子陈玄奘,自离东土,蒙观世音菩萨差遣列位众神暗中保护,拜雷音见佛求经,今在途中,被妖精拿住,强逼成亲,将这一杯酒递与我吃。此酒果是素酒,弟子勉强吃了,还得见佛成功;若是荤酒,破了弟子之戒,永堕轮回之苦!”孙大圣,他却变得轻巧,在耳根后,若象一个耳报,但他说话,惟三藏听见,别人不闻。他知师父平日好吃葡萄做的素酒,教吃他一钟。那师父没奈何吃了,急将酒满斟一钟,回与妖怪,果然斟起有一个喜花儿。行者变作个焦栝虫儿,轻轻的飞入喜花之下。那妖精接在手,且不吃,把杯儿放住,与唐僧拜了两拜,口里娇娇怯怯,叙了几句情话。却才举杯,那花儿已散,就露出虫来。妖精也认不得是行者变的,只以为虫儿,用小指挑起,往下一弹。行者见事不谐,料难入他腹,即变做个饿老鹰。真个是: 玉爪金睛铁翮,雄姿猛气抟云。妖狐狡兔见他昏,千里山河时遁。饥处迎风逐雀,饱来高贴天门。老拳钢硬最伤人,得志凌霄嫌近。 飞起来,轮开玉爪,响一声掀翻桌席,把些素果素菜、盘碟家火,尽皆捽碎,撇却唐僧,飞将出去。唬得妖精心胆皆裂,唐僧的骨肉通酥。妖精战战兢兢,搂住唐僧道:“长老哥哥,此物是那里来的?”三藏道:“贫僧不知。”妖精道:“我费了许多心,安排这个素宴与你耍耍,却不知这个扁毛畜生,从那里飞来,把我的家火打碎!”众小妖道:“夫人,打碎家火犹可,将些素品都泼散在地,秽了怎用?”三藏分明晓得是行者弄法,他那里敢说。那妖精道:“小的们,我知道了,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,天地不容,故降此物。你们将碎家火拾出去,另安排些酒肴,不拘荤素,我指天为媒,指地作订,然后再与唐僧成亲。”依然把长老送在东廊里坐下不题。 却说行者飞出去,现了本相,到于洞口,叫声:“开门。”八戒笑道:“沙僧,哥哥来了。”他二人撒开兵器。行者跳出,八戒上前扯住道:“可有妖精?可有师父?”行者道:“有,有,有!”八戒道:“师父在里边受罪哩?绑着是捆着?要蒸是要煮?”行者道:“这个事倒没有,只是安排素宴,要与他干那个事哩。”八戒道:“你造化,你造化!你吃了陪亲酒来了!”行者道:“呆子啊!师父的性命也难保,吃什么陪亲酒!”八戒道:“你怎的就来了?”行者把见唐僧施变化的上项事说了一遍,道:“兄弟们,再休胡思乱想。师父已在此间,老孙这一去,一定救他出来。”复翻身入里面,还变做个苍蝇儿,丁在门楼上听之,只闻得这妖怪气呼呼的,在亭子上吩咐:“小的们,不论荤素,拿来烧纸。借烦天地为媒订,务要与他成亲。”行者听见暗笑道:“这妖精全没一些儿廉耻!青天白日的,把个和尚关在家里摆布。且不要忙,等老孙再进去看看。”嘤的一声,飞在东廊之下,见那师父坐在里边,清滴滴腮边泪淌。 行者钻将进去,丁在他头上,又叫声:“师父。”长老认得声音,跳起来咬牙恨道:“猢狲啊!别人胆大,还是身包胆;你的胆大,就是胆包身!你弄变化神通,打破家火,能值几何!斗得那妖精淫兴发了,那里不分荤素安排,定要与我交媾,此事怎了!”行者暗中陪笑道:“师父莫怪,有救你处。”唐僧道:“那里救得我?”行者道:“我才一翅飞起去时,见他后边有个花园。你哄他往园里去耍子,我救了你罢。”唐僧道:“园里怎么样救?”行者道:“你与他到园里,走到桃树边,就莫走了。等我飞上桃枝,变作个红桃子。你要吃果子,先拣红的儿摘下来。红的是我,他必然也要摘一个,你把红的定要让他。他若一口吃了,我却在他肚里,等我捣破他的皮袋,扯断他的肝肠,弄死他,你就脱身了。”三藏道:“你若有手段,就与他赌斗便了,只要钻在他肚里怎么?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不知趣。他这个洞,若好出入,便可与他赌斗;只为出入不便,曲道难行,若就动手,他这一窝子,老老小小,连我都扯住,却怎么了?须是这般捽手干,大家才得干净。”三藏点头听信,只叫:“你跟定我。”行者道:“晓得,晓得!我在你头上。” 师徒们商量定了,三藏才欠起身来,双手扶着那格子叫道:“娘子,娘子。”那妖精听见,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:“妙人哥哥,有甚话说?”三藏道:“娘子,我出了长安,一路西来,无日不山,无日不水。昨在镇海寺投宿,偶得伤风重疾,今日出了汗,略才好些;又蒙娘子盛情,携入仙府,只得坐了这一日,又觉心神不爽。你带我往那里略散散心,耍耍儿去么?”那妖精十分欢喜道:“妙人哥哥倒有些兴趣,我和你去花园里耍耍。”叫:“小的们,拿钥匙来开了园门,打扫路径。”众妖都跑去开门收拾。这妖精开了格子,搀出唐僧。你看那许多小妖,都是油头粉面,袅娜娉婷,簇簇拥拥,与唐僧径上花园而去。好和尚!他在这绮罗队里无他故,锦绣丛中作哑聋,若不是这铁打的心肠朝佛去。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。一行都到了花园之外,那妖精俏语低声叫道:“妙人哥哥,这里耍耍,真可散心释闷。”唐僧与他携手相搀,同入园内,抬头观看,其实好个去处。但见那—— 萦回曲径,纷纷尽点苍苔;窈窕绮窗,处处暗笼绣箔。微风初动,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;细雨才收,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。日灼鲜杏,红如仙子晒霓裳;月映芭蕉,青似太真摇羽扇。粉墙四面,万株杨柳啭黄鹂;闲馆周围,满院海棠飞粉蝶。更看那凝香阁、青蛾阁、解酲阁、相思阁,层层卷映,朱帘上,钩控虾须;又见那养酸亭、披素亭、画眉亭、四雨亭、个个峥嵘,华扁上,字书鸟篆。看那浴鹤池、洗觞池、怡月池、濯缨池,青萍绿藻耀金鳞;又有墨花轩、异箱轩、适趣轩、慕云轩,玉斗琼卮浮绿蚁。池亭上下,有太湖石、紫英石、鹦落石、锦川石,青青栽着虎须蒲。轩阁东西,有木假山、翠屏山、啸风山、玉芝山,处处丛生凤尾竹。荼艹縻架、蔷薇架,近着秋千架,浑如锦帐罗帏。松柏亭、辛夷亭,对着木香亭,却似碧城绣幕。芍药栏,牡丹丛,朱朱紫紫斗秾华;夜合台,茉藜槛,岁岁年年生妩媚。涓涓滴露紫含笑,堪画堪描,艳艳烧空红拂桑,宜题宜赋。论景致,休夸阆苑蓬莱;较芳菲,不数姚黄魏紫。若到三春闲斗草,园中只少玉琼花。 长老携着那怪,步赏花园,看不尽的奇葩异卉。行过了许多亭阁,真个是渐入佳境。忽抬头,到了桃树林边,行者把师父头上一掐,那长老就知。行者飞在桃树枝儿上,摇身一变,变作个红桃儿,其实红得可爱。长老对妖精道:“娘子,你这苑内花香,枝头果熟。苑内花香蜂竞采,枝头果熟鸟争衔。怎么这桃树上果子青红不一,何也?”妖精笑道:“天无阴阳,日月不明;地无阴阳,草木不生;人无阴阳,不分男女。这桃树上果子,向阳处有日色相烘者先熟,故红;背阴处无日者还生,故青:此阴阳之道理也。”三藏道:“谢娘子指教,其实贫僧不知。”即向前伸手摘了个红桃。妖精也去摘了一个青桃。三藏躬身将红桃奉与妖怪道:“娘子,你爱色,请吃这个红桃,拿青的来我吃。”妖精真个换了,且暗喜道:“好和尚啊!果是个真人!一日夫妻未做,却就有这般恩爱也。”那妖精喜喜欢欢的,把唐僧亲敬。这唐僧把青桃拿过来就吃,那妖精喜相陪,把红桃儿张口便咬。启朱唇,露银牙,未曾下口,原来孙行者十分性急,毂辘一个跟头,翻入他咽喉之下,径到肚腹之中。妖精害怕对三藏道:“长老啊,这个果子利害。怎么不容咬破,就滚下去了?”三藏道:“娘子,新开园的果子爱吃,所以去得快了。”妖精道:“未曾吐出核子,他就撺下去了。”三藏道:“娘子意美情佳,喜吃之甚,所以不及吐核,就下去了。”行者在他肚里,复了本相,叫声:“师父,不要与他答嘴,老孙已得了手也!”三藏道:“徒弟方便着些。”妖精听见道:“你和那个说话哩?”三藏道:“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。”妖精道:“孙悟空在那里?”三藏道:“在你肚里哩,却才吃的那个红桃子不是?”妖精慌了道:“罢了,罢了!这猴头钻在我肚里,我是死也!孙行者!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?”行者在里边恨道:“也不怎的!只是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,三毛七孔心;五脏都淘净,弄做个梆子精!”妖精听说,唬得魂飞魄散,战战兢兢的,把唐僧抱住道:“长老啊!我只道—— 夙世前缘系赤绳,鱼水相和两意浓。不料鸳鸯今拆散,何期鸾凤又西东! 蓝桥水涨难成事,佛庙烟沉嘉会空。着意一场今又别,何年与你再相逢! 行者在他肚里听见说时,只怕长老慈心,又被他哄了,便就轮拳跳脚,支架子,理四平,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。那妖精忍不得疼痛,倒在尘埃,半晌家不敢言语。行者见不言语,想是死了,却把手略松一松,他又回过气来,叫:“小的们!在那里?”原来那些小妖,自进园门来,各人知趣,都不在一处,各自去采花斗草,任意随心耍子,让那妖精与唐僧两个自在叙情儿。忽听得叫,却才都跑将来,又见妖精倒在地上,面容改色,口里哼哼的爬不动,连忙搀起,围在一处道:“夫人,怎的不好?想是急心疼了?”妖精道:“不是,不是!你莫要问,我肚里已有了人也!快把这和尚送出去,留我性命!”那些小妖,真个都来扛抬。行者在肚里叫道:“那个敢抬!要便是你自家献我师父出去,出到外边,我饶你命!”那怪精没计奈何,只是惜命之心,急挣起来,把唐僧背在身上,拽开步,往外就走。小妖跟随道:“老夫人,往那里去?”妖精道:“留得五湖明月在,何愁没处下金钩!把这厮送出去,等我别寻一个头儿罢!” 好妖精,一纵云光,直到洞口。又闻得叮叮当当,兵刃乱响,三藏道:“徒弟,外面兵器响哩。”行者道:“是八戒揉钯哩,你叫他一声。”三藏便叫:“八戒!”八戒听见道:“沙和尚!师父出来也!”二人掣开钯杖,妖精把唐僧驮出。咦!正是:心猿里应降邪怪,土木司门接圣僧。毕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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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九十一回 ·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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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禅何处用工夫?马劣猿颠速剪除。牢捉牢拴生五彩,暂停暂住堕三途。 若教自在神丹漏,才放从容玉性枯。喜怒忧思须扫净,得玄得妙恰如无。 话表唐僧师徒四众离了玉华城,一路平稳,诚所谓极乐之乡。去有五六日程途,又见一座城池,唐僧问行者道:“此又是什么处所?”行者道:“是座城池,但城上有杆无旗,不知地方,俟近前再问。”及至关东厢,见那两边茶坊酒肆喧哗,米市油房热闹。街衢中有几个无事闲游的浪子,见猪八戒嘴长,沙和尚脸黑,孙行者眼红,都拥拥簇簇的争看,只是不敢近前而问。唐僧捏着一把汗,惟恐他们惹祸。又走过几条巷口,还不到城,忽见有一座山门,门上有“慈云寺”三字,唐僧道:“此处略进去歇歇马,打一个斋如何?”行者道:“好,好!”四众遂一齐而入。但见那里边—— 珍楼壮丽,宝座峥嵘。佛阁高云外,僧房静月中。丹霞缥缈浮屠挺,碧树阴森轮藏清。真净土,假龙宫,大雄殿上紫云笼。两廊不绝闲人戏,一塔常开有客登。炉中香火时时爇,台上灯花夜夜荧。忽闻方丈金钟韵,应佛僧人朗诵经。 四众正看时,又见廊下走出一个和尚,对唐僧作礼道:“老师何来?”唐僧道:“弟子中华唐朝来者。”那和尚倒身下拜,慌得唐僧搀起道:“院主何为行此大礼?”那和尚合掌道:“我这里向善的人,看经念佛,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。才见老师丰采衣冠,果然是前生修到的,方得此受用,故当下拜。”唐僧笑道:“惶恐,惶恐!我弟子乃行脚僧,有何受用!若院主在此闲养自在,才是享福哩。”那和尚领唐僧入正殿,拜了佛像。唐僧方才招呼:“徒弟来耶。”原来行者三人,自见那和尚与师父讲话,他都背着脸,牵着马,守着担,立在一处,和尚不曾在心。忽的闻唐僧叫徒弟,他三人方才转面,那和尚见了,慌得叫:“爷爷呀!你高徒如何恁般丑样?”唐僧道:“丑则虽丑,倒颇有些法力,我一路甚亏他们保护。”正说处,里面又走出几个和尚作礼。先见的那和尚对后的说道:“这老师是中华大唐来的人物,那三位是他高徒。”众僧且喜且惧道:“老师中华大国,到此何为?”唐僧言:“我奉唐王圣旨,向灵山拜佛求经。适过宝方,特奔上刹,一则求问地方,二则打顿斋食就行。”那僧人个个欢喜,又邀入方丈,方丈里又有几个与人家做斋的和尚。这先进去的又叫道:“你们都来看看中华人物。原来中华有俊的,有丑的,俊的真个难描难画,丑的却十分古怪。”那许多僧同斋主都来相见。见毕,各坐下。茶罢,唐僧问道:“贵处是何地名?”众僧道:“我这里乃天竺国外郡,金平府是也。”唐僧道:“贵府至灵山还有许多远近?”众僧道:“此间到都下有二千里,这是我等走过的。西去到灵山,我们未走,不知还有多少路,不敢妄对。”唐僧谢了。 少时,摆上斋来。斋罢,唐僧要行,却被众僧并斋主款留道:“老师宽住一二日,过了元宵,耍耍去不妨。”唐僧惊问道:“弟子在路,只知有山,有水,怕的是逢怪,逢魔,把光阴都错过了,不知几时是元宵佳节。”众僧笑道:“老师拜佛与悟禅心重,故不以此为念。今日乃正月十三,到晚就试灯,后日十五上元,直至十八九,方才谢灯。我这里人家好事,本府太守老爷爱民,各地方俱高张灯火,彻夜笙箫。还有个金灯桥,乃上古传留,至今丰盛。老爷们宽住数日,我荒山颇管待得起。”唐僧无奈,遂俱住下。当晚只听得佛殿上钟鼓喧天,乃是街坊众信人等,送灯来献佛,唐僧等都出方丈来看了灯,各自归寝。 次日,寺僧又献斋。吃罢,同步后园闲耍。果然好个去处,正是—— 时维正月,岁届新春。园林幽雅,景物妍森。四时花木争奇,一派峰峦迭翠。芳草阶前萌动,老梅枝上生馨。红入桃花嫩,青归柳色新。金谷园富丽休夸,《辋川图》流风慢说。水流一道,野凫出没无常;竹种千竿,墨客推敲未定。芍药花、牡丹花、紫薇花、含笑花,天机方醒;山茶花、红梅花、迎春花、瑞香花,艳质先开。阴崖积雪犹含冻,远树浮烟已带春。又见那鹿向池边照影,鹤来松下听琴。东几厦,西几亭,客来留宿;南几堂,北几塔,僧静安禅。花卉中,有一两座养性楼,重檐高拱;山水内,有三四处炼魔室,静几明窗。真个是天然堪隐逸,又何须他处觅蓬瀛。 师徒们玩赏一日,殿上看了灯,又都去看灯游戏。但见那—— 玛瑙花城,琉璃仙洞,水晶云母诸宫,似重重锦绣,迭迭玲珑。星桥影幌乾坤动,看数株火树摇红。六街箫鼓,千门璧月,万户香风。几处鳌峰高耸,有鱼龙出海,鸾凤腾空。羡灯光月色,和气融融。绮罗队里,人人喜听笙歌,车马轰轰。看不尽花容玉貌,风流豪侠,佳景无穷。 众等既在本寺里看了灯,又到东门厢各街上游戏。到二更时,方才回转安置。 次日,唐僧对众僧道:“弟子原有扫塔之愿,趁今日上元佳节,请院主开了塔门,让弟子了此愿心。”众僧随开了门。沙僧取了袈裟,随从唐僧,到了一层,就披了袈裟,拜佛祷祝毕,即将笤帚扫了一层,卸了袈裟,付与沙僧,又扫二层,一层层直扫上绝顶。那塔上,层层有佛,处处开窗,扫一层,赏玩赞美一层。扫毕下来,已此天晚,又都点上灯火。此夜正是十五元宵,众僧道:“老师父,我们前晚只在荒山与关厢看灯。今晚正节,进城里看看金灯如何?”唐僧欣然从之,同行者三人及本寺多僧进城看灯。正是—— 三五良宵节,上元春色和。花灯悬闹市,齐唱太平歌。又见那六街三市灯亮,半空一鉴初升。那月如冯夷推上烂银盘,这灯似仙女织成铺地锦。灯映月,增一倍光辉;月照灯,添十分灿烂。观不尽铁锁星桥,看不了灯花火树。雪花灯、梅花灯,春冰剪碎;绣屏灯、画屏灯,五彩攒成。核桃灯、荷花灯,灯楼高挂;青狮灯、白象灯,灯架高檠。虾儿灯、鳖儿灯,棚前高弄;羊儿灯、兔儿灯,檐下精神。鹰儿灯、凤儿灯,相连相并;虎儿灯、马儿灯,同走同行。仙鹤灯、白鹿灯,寿星骑坐;金鱼灯、长鲸灯,李白高乘。鳌山灯,神仙聚会;走马灯,武将交锋。万千家灯火楼台,十数里云烟世界。那壁厢,索琅琅玉韂飞来;这壁厢,毂辘辘香车辇过。看那红妆楼上,倚着栏,隔着帘,并着肩,携着手,双双美女贪欢;绿水桥边,闹吵吵,锦簇簇,醉醺醺,笑呵呵,对对游人戏彩。满城中箫鼓喧哗,彻夜里笙歌不断。 有诗为证,诗曰—— 锦绣场中唱彩莲,太平境内簇人烟。灯明月皎元宵夜,雨顺风调大有年。 此时正是金吾不禁,乱烘烘的无数人烟,有那跳舞的,髦跷的,装鬼的,骑象的,东一攒,西一簇,看之不尽。却才到金灯桥上,唐僧与众僧近前看处,原来是三盏金灯。那灯有缸来大,上照着玲珑剔透的两层楼阁,都是细金丝儿编成。内托着琉璃薄片,其光幌月,其油喷香。唐僧回问众僧道:“此灯是甚油?怎么这等异香扑鼻?”众僧道:“老师不知,我这府后有一县,名唤旻天县,县有二百四十里。每年审造差徭,共有二百四十家灯油大户。府县的各项差徭犹可,惟有此大户甚是吃累,每家当一年,要使二百多两银子。此油不是寻常之油,乃是酥合香油。这油每一两值价银二两,每一斤值三十二两银子。三盏灯,每缸有五百斤,三缸共一千五百斤,共该银四万八千两。还有杂项缴缠使用,将有五万余两,只点得三夜。”行者道:“这许多油,三夜何以就点得尽?”众僧道:“这缸内每缸有四十九个大灯马,都是灯草扎的把,裹了丝绵,有鸡子粗细,只点过今夜,见佛爷现了身,明夜油也没了,灯就昏了。”八戒在旁笑道:“想是佛爷连油都收去了。”众僧道:“正是此说,满城里人家,自古及今,皆是这等传说。但油干了,人俱说是佛祖收了灯,自然五谷丰登;若有一年不干,却就年成荒旱,风雨不调。所以人家都要这供献。” 正说处,只听得半空中呼呼风响,唬得些看灯的人尽皆四散。那些和尚也立不住脚道:“老师父,回去罢,风来了。是佛爷降祥,到此看灯也。”唐僧道:“怎见得是佛来看灯?”众僧道:“年年如此,不上三更就有风来,知道是诸佛降祥,所以人皆回避。”唐僧道:“我弟子原是思佛念佛拜佛的人,今逢佳景,果有诸佛降临,就此拜拜,多少是好。”众僧连请不回。少时,风中果现出三位佛身,近灯来了。慌得那唐僧跑上桥顶,倒身下拜。行者急忙扯起道:“师父,不是好人,必定是妖邪也。”说不了,见灯光昏暗,呼的一声,把唐僧抱起,驾风而去。噫!不知是那山那洞真妖怪,积年假佛看金灯。唬得那八戒两边寻找,沙僧左右招呼。行者叫道:“兄弟!不须在此叫唤,师父乐极生悲,已被妖精摄去了!”那几个和尚害怕道:“爷爷,怎见得是妖精摄去?”行者笑道:“原来你这伙凡人,累年不识,故被妖邪惑了,只说是真佛降祥,受此灯供。刚才风到处现佛身者,就是三个妖精。我师父亦不能识,上桥顶就拜,却被他侮暗灯光,将器皿盛了油,连我师父都摄去。我略走迟了些儿,所以他三个化风而遁。”沙僧道:“师兄,这般却如之何?”行者道:“不必迟疑。你两个同众回寺,看守马匹行李,等老孙趁此风追赶去也。”好大圣,急纵筋斗云,起在半空,闻着那腥风之气,往东北上径赶。赶至天晓,倏尔风息,见有一座大山,十分险峻,着实嵯峨。好山—— 重重丘壑,曲曲源泉。藤萝悬削壁,松柏挺虚岩。鹤鸣晨雾里,雁唳晓云间。峨峨矗矗峰排戟,突突磷磷石砌磐。顶巅高万仞,峻岭迭千湾。野花佳木知春发,杜宇黄莺应景妍。能巍奕,实匙岩,古怪崎岖险又艰。停玩多时人不语,只听虎豹有声鼾。香獐白鹿随来往,玉兔青狼去复还。深涧水流千万里,回湍激石响潺潺。 大圣在山崖上,正自找寻路径,只见四个人,赶着三只羊,从西坡下,齐吆喝“开泰”。大圣闪火眼金睛,仔细观看,认得是年、月、日、时四值功曹使者,隐像化形而来。大圣即掣出铁棒,幌一幌,碗来粗细,有丈二长短,跳下崖来,喝道:“你都藏头缩颈的那里走!”四值功曹见他说出风息,慌得喝散三羊,现了本相,闪下路旁施礼道:“大圣,恕罪,恕罪!”行者道:“这一向也不曾用着你们,你们见老孙宽慢,都一个个弄懈怠了,见也不来见我一见!是怎么说!你们不在暗中保祐吾师,都往那里去?”功曹道:“你师父宽了禅性,在于金平府慈云寺贪欢,所以泰极生否,乐盛成悲,今被妖邪捕获。他身边有护法伽蓝保着哩,吾等知大圣连夜追寻,恐大圣不识山林,特来传报。”行者道:“你既传报,怎么隐姓埋名,赶着三个羊儿,吆吆喝喝作甚?”功曹道:“设此三羊,以应开泰之言,唤做三阳开泰,破解你师之否塞也。”行者恨恨的要打,见有此意,却就免之,收了棒,回嗔作喜道:“这座山,可是妖精之处?”功曹道:“正是,正是。此山名青龙山,内有洞名玄英洞,洞中有三个妖精:大的个名辟寒大王,第二个号辟暑大王,第三个号辟尘大王,这妖精在此有千年了。他自幼儿爱食酥合香油。当年成精,到此假装佛像,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,设立金灯,灯油用酥合香油。他年年到正月半,变佛像收油;今年见你师父,他认得是圣僧之身,连你师父都摄在洞内,不日要割剐你师之肉,使酥合香油煎吃哩。你快用工夫,救援去也。” 行者闻言,喝退四功曹,转过山崖,找寻洞府。行未数里,只见那涧边有一石崖,崖下是座石屋,屋有两扇石门,半开半掩。门旁立有石碣,上有六字,却是青龙山玄英洞。行者不敢擅入,立定步,叫声:“妖怪!快送我师父出来!”那里唿喇一声,大开了门,跑出一阵牛头精,邓邓呆呆的问道:“你是谁,敢在这里呼唤!”行者道:“我本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圣僧唐三藏之大徒弟,路过金平府观灯,我师被你家魔头摄来,快早送还,免汝等性命!如或不然,掀翻你窝巢,教你群精都化为脓血!”那些小妖听言,急入里边报道:“大王!祸事了,祸事了!”三个老妖正把唐僧拿在那洞中深远处,那里问什么青红皂白,教小的选剥了衣裳,汲湍中清水洗净,算计要细切细锉,着酥合香油煎吃,忽闻得报声“祸事”,老大着惊,问是何故。小妖道:“大门前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嚷道:大王摄了他师父来,教快送出去,免吾等性命;不然,就要掀翻窝巢,教我们都化为脓血哩!”那老妖听说,个个心惊道:“才拿了这厮,还不曾问他个姓名来历。小的们,且把衣服与他穿了,带过来审他一审,端是何人,何自而来也。”众妖一拥上前,把唐僧解了索,穿了衣服,推至座前,唬得唐僧战兢兢的跪在下面,只叫:“大王饶命,饶命!”三个妖精异口同声道:“你是那方来的和尚?怎么见佛像不躲,却冲撞我的云路?”唐僧磕头道:“贫僧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的,前往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祖取经的。因到金平府慈云寺打斋,蒙那寺僧留过元宵看灯。正在金灯桥上,见大王显现佛像,贫僧乃肉眼凡胎,见佛就拜,故此冲撞大王云路。”那妖精道:“你那东土到此,路程甚远,一行共有几众,都叫甚名字,快实实供来,我饶你性命。”唐僧道:“贫僧俗名陈玄奘,自幼在金山寺为僧。后蒙唐皇敕赐在长安洪福寺为僧官。又因魏徵丞相梦斩泾河老龙,唐王游地府,回生阳世,开设水陆大会,超度阴魂,蒙唐王又选赐贫僧为坛主,大阐都纲。幸观世音菩萨出现,指化贫僧,说西天大雷音寺有三藏真经,可以超度亡者升天,差贫僧来取,因赐号三藏,即倚唐为姓,所以人都呼我为唐三藏。我有三个徒弟,大的个姓孙,名悟空行者,乃齐天大圣归正。”群妖闻得此名,着了一惊道:“这个齐天大圣,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?”唐僧道:“正是,正是。第二个姓猪,名悟能八戒,乃天蓬大元帅转世。第三个姓沙,名悟净和尚,乃卷帘大将临凡。”三个妖王听说,个个心惊道:“早是不曾吃他。小的们,且把唐僧将铁链锁在后面,待拿他三个徒弟来凑吃。”遂点了一群山牛精、水牛精、黄牛精,各持兵器,走出门,掌了号头,摇旗擂鼓。三个妖披挂整齐,都到门外喝道:“是谁人敢在我这里吆喝!”行者闪在石崖上,仔细观看,那妖精生得—— 彩面环睛,二角峥嵘。尖尖四只耳,灵窍闪光明。一体花纹如彩画,满身锦绣若蜚英。第一个,头顶狐裘花帽暖,一脸昂毛热气腾;第二个,身挂轻纱飞烈焰,四蹄花莹玉玲玲;第三个,威雄声吼如雷振,獠牙尖利赛银针。个个勇而猛,手持三样兵:一个使钺斧,一个大刀能;但看第三个,肩上横担扢挞藤。 又见那七长八短、七肥八瘦的大大小小妖精,都是些牛头鬼怪,各执枪棒。有三面大旗,旗上明明书着“辟寒大王”、“辟暑大王”、“辟尘大王”。孙行者看了一会,忍耐不得,上前高叫道:“泼贼怪!认得老孙么?”那妖喝道:“你是那闹天宫的孙悟空?真个是闻名不曾见面,见面羞杀天神!你原来是这等个猢狲儿,敢说大话!”行者大怒,骂道:“我把你这个偷灯油的贼,油嘴妖怪,不要胡谈!快还我师父来!”赶近前,轮铁棒就打。那三个老妖,举三般兵器,急架相迎。这一场在山凹中好杀—— 钺斧钢刀扢挞藤,猴王一棒敢来迎。辟寒辟暑辟尘怪,认得齐天大圣名。棒起致令神鬼怕,斧来刀砍乱飞腾。好一个混元有法真空像!抵住三妖假佛形。那三个偷油润鼻今年犯,务捉钦差驾下僧。这个因师不惧山程远,那个为嘴常年设献灯。乒乓只听刀斧响,劈朴惟闻棒有声。冲冲撞撞三攒一,架架遮遮各显能。一朝斗至天将晚,不知那个亏输那个赢。 孙行者一条棒与那三个妖魔斗经百五十合,天色将晚,胜负未分。只见那辟尘大王把扢挞藤闪一闪,跳过阵前,将旗摇了一摇,那伙牛头怪簇拥上前,把行者围在垓心,各轮兵器,乱打将来。行者见事不谐,唿喇的纵起筋斗云,败阵而走。那妖更不来赶,招回群妖,安排些晚食,众各吃了。也叫小妖送一碗与唐僧,只待拿住孙行者等才要整治。那师父一则长斋,二则愁苦,哭啼啼的未敢沾唇不题。 却说行者驾云回至慈云寺内,叫声:“师弟!”那八戒沙僧正自盼望商量,听得叫时,一齐出接道:“哥哥,如何去这一日方回?端的师父下落何如?”行者笑道:“昨夜闻风而赶,至天晓到一山,不见。幸四值功曹传信道:那山叫做青龙山,山中有一玄英洞。洞中有三个妖精,唤做辟寒大王、辟暑大王、辟尘大王。原来积年在此偷油,假变佛像,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。今年遇见我们,他不知好歹,反连师父都摄去。老孙审得此情,吩咐功曹等众暗中保护师父,我寻近门前叫骂。那三怪齐出,都象牛头鬼形。大的个使钺斧,第二个使大刀,第三个使藤棍,后引一窝子牛头鬼怪,摇旗擂鼓,与老孙斗了一日,杀个手平。那妖王摇动旗,小妖都来,我见天晚,恐不能取胜,所以驾筋斗回来也。”八戒道:“那里想是酆都城鬼王弄喧。”沙僧道:“你怎么就猜道是酆都城鬼王弄喧?”八戒笑道:“哥哥说是牛头鬼怪,故知之耳。”行者道:“不是,不是!若论老孙看那怪,是三只犀牛成的精。”八戒道:“若是犀牛,且拿住他,锯下角来,倒值好几两银子哩!” 正说处,众僧道:“孙老爷可吃晚斋?”行者道:“方便吃些儿,不吃也罢。”众僧道:“老爷征战这一日,岂不饥了?”行者笑道:“这日把儿那里便得饥!老孙曾五百年不吃饮食哩!”众僧不知是实,只以为说笑。须臾拿来,行者也吃了,道:“且收拾睡觉,待明日我等都去相持,拿住妖王,庶可救师父也。”沙僧在旁道:“哥哥说那里话!常言道,停留长智。那妖精倘或今晚不睡,把师父害了,却如之何?不若如今就去,嚷得他措手不及,方才好救师父。少迟,恐有失也。”八戒闻言,抖擞神威道:“沙兄弟说得是!我们都趁此月光去降魔耶!”行者依言,即吩咐寺僧:“看守行李马匹,待我等把妖精捉来,对本府刺史证其假佛,免却灯油,以苏概县小民之困,却不是好?”众僧领诺,称谢不已。他三个遂纵起祥云,出城而去。正是那:懒散无拘禅性乱,灾危有分道心蒙。毕竟不知此去胜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九十一回 ·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》

西游记 · 第八十六回 ·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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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孙大圣牵着马,挑着担,满山头寻叫师父,忽见猪八戒气呼呼的跑将来道:“哥哥,你喊怎的?”行者道:“师父不见了,你可曾看见?”八戒道:“我原来只跟唐僧做和尚的,你又捉弄我,教做什么将军!我舍着命,与那妖精战了一会,得命回来。师父是你与沙僧看着的,反来问我?”行者道:“兄弟,我不怪你。你不知怎么眼花了,把妖精放回来拿师父。我去打那妖精,教沙和尚看着师父的,如今连沙和尚也不见了。”八戒笑道:“想是沙和尚带师父那里出恭去了。”说不了,只见沙僧来到。行者问道:“沙僧,师父那里去了?”沙僧道:“你两个眼都昏了,把妖精放将来拿师父,老沙去打那妖精的,师父自家在马上坐来。”行者气得暴跳道:“中他计了,中他计了!”沙僧道:“中他什么计?”行者道:“这是分瓣梅花计,把我弟兄们调开,他劈心里捞了师父去了。天,天,天!却怎么好!”止不住腮边泪滴。八戒道:“不要哭,一哭就脓包了!横竖不远,只在这座山上,我们寻去来。”三人没计奈何,只得入山找寻。行了有二十里远近,只见那悬崖之下,有一座洞府—— 削峰掩映,怪石嵯峨。奇花瑶草馨香,红杏碧桃艳丽。崖前古树,霜皮溜雨四十围;门外苍松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双双野鹤,常来洞口舞清风;对对山禽,每向枝头啼白昼。簇簇黄藤如挂索,行行烟柳似垂金。方塘积水,深穴依山。方塘积水,隐穷鳞未变的蛟龙;深穴依山,住多年吃人的老怪。果然不亚神仙境,真是藏风聚气巢。 行者见了,两三步,跳到门前看处,那石门紧闭,门上横安着一块石版,石版上有八个大字,乃“隐雾山折岳连环洞。”行者道:“八戒,动手啊!此间乃妖精住处,师父必在他家也。”那呆子仗势行凶,举钉钯尽力筑将去,把他那石头门筑了一个大窟窿,叫道:“妖怪!快送出我师父来,免得钉钯筑倒门,一家子都是了帐!”守门的小妖,急急跑入报道:“大王,闯出祸来了!”老怪道:“有甚祸?”小妖道:“门前有人把门打破,嚷道要师父哩!”老怪大惊道:“不知是那个寻将来也?”先锋道:“莫怕!等我出去看看。”那小妖奔至前门,从那打破的窟窿处,歪着头,往外张,见是个长嘴大耳朵,即回头高叫:“大王莫怕他!这是个猪八戒,没甚本事,不敢无理。他若无理,开了门,拿他进来凑蒸。怕便只怕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。”八戒在外边听见道:“哥啊,他不怕我,只怕你哩。师父定在他家了。你快上前。”行者骂道:“泼孽畜!你孙外公在这里?送我师父出来,饶你命罢!”先锋道:“大王,不好了!孙行者也寻将来了!”老怪报怨道:“都是你定的什么分瓣分瓣,却惹得祸事临门!怎生结果?”先锋道:“大王放心,且休埋怨。我记得孙行者是个宽洪海量的猴头,虽则他神通广大,却好奉承。我们拿个假人头出去哄他一哄,奉承他几句,只说他师父是我们吃了。惹还哄得他去了,唐僧还是我们受用,哄不过再作理会。”老怪道:“那里得个假人头?”先锋道:“等我做一个儿看。” 好妖怪,将一把瑽钢刀斧,把柳树根砍做个人头模样,喷上些人血,糊糊涂涂的,着一个小怪,使漆盘儿拿至门下,叫道:“大圣爷爷,息怒容禀。”孙行者果好奉承,听见叫声大圣爷爷,便就止住八戒:“且莫动手,看他有甚话说。”拿盘的小怪道:“你师父被我大王拿进洞来,洞里小妖村顽,不识好歹,这个来吞,那个来啃,抓的抓,咬的咬,把你师父吃了,只剩了一个头在这里也。”行者道:“既吃了便罢,只拿出人头来,我看是真是假。”那小怪从门窟里抛出那个头来。猪八戒见了就哭道:“可怜啊!那们个师父进去,弄做这门个师父出来也!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且认认是真是假。就哭!”八戒道:“不羞!人头有个真假的?”行者道:“这是个假人头。”八戒道:“怎认得是假?”行者道:“真人头抛出来,扑搭不响;假人头抛得象梆子声。你不信,等我抛了你听。”拿起来往石头上一掼,当的一声响亮。沙和尚道:“哥哥,响哩!”行者道:“响便是个假的。我教他现出本相来你看。”急掣金箍棒,扑的一下,打破了。八戒看时,乃是个柳树根。呆子忍不住骂起来道:“我把你这伙毛团!你将我师父藏在洞里,拿个柳树根哄你猪祖宗,莫成我师父是柳树精变的!”慌得那拿盘的小怪,战兢兢跑去报道:“难,难,难!难,难,难!”老妖道:“怎么有许多难?”小妖道:“猪八戒与沙和尚倒哄过了,孙行者却是个贩古董的——识货,识货!他就认得是个假人头。如今得个真人头与他,或者他就去了。”老怪道:“怎么得个真人头——我们那剥皮亭内有吃不了的人头选一个来。”众妖即至亭内拣了个新鲜的头,教啃净头皮,滑塔塔的,还使盘儿拿出,叫:“大圣爷爷,先前委是个假头。这个真正是唐老爷的头,我大王留了镇宅子的,今特献出来也。”扑通的把个人头又从门窟里抛出,血滴滴的乱滚。 孙行者认得是个真人头,没奈何就哭。八戒、沙僧也一齐放声大哭。八戒噙着泪道:“哥哥,且莫哭。天气不是好天气,恐一时弄臭了。等我拿将去,乘生气埋下再哭。”行者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那呆子不嫌秽污,把个头抱在怀里,跑上山崖。向阳处,寻了个藏风聚气的所在,取钉钯筑了一个坑,把头埋了,又筑起一个坟冢。才叫沙僧:“你与哥哥哭着,等我去寻些什么供养供养。”他就走向涧边,攀几根大柳枝,拾几块鹅卵石,回至坟前,把柳枝儿插在左右,鹅卵石堆在面前。行者问道:“这是怎么说?”八戒道:“这柳枝权为松柏,与师父遮遮坟顶;这石子权当点心,与师父供养供养。”行者喝道:“夯货!人已死了,还将石子儿供他!”八戒道:“表表生人意,权为孝道心。”行者道:“且休胡弄!教沙僧在此,一则庐暮,二则看守行李、马匹。我和你去打破他的洞府,拿住妖魔,碎尸万段,与师父报仇去来。”沙和尚滴泪道:“大哥言之极当。你两个着意,我在此处看守。” 好八戒,即脱了皂锦直裰,束一束着体小衣,举钯随着行者。二人努力向前,不容分辨,径自把他石门打破,喊声振天,叫道:“还我活唐僧来耶!”那洞里大小群妖,一个个魂飞魄散,都报怨先锋的不是。老妖问先锋道:“这些和尚打进门来,却怎处治?”先锋道:“古人说得好,手插鱼篮,避不得腥。一不做,二不休,左右帅领家兵杀那和尚去来!”老怪闻言,无计可奈,真个传令,叫:“小的们,各要齐心,将精锐器械跟我去出征。”果然一齐呐喊,杀出洞门。这大圣与八戒,急退几步,到那山场平处,抵住群妖,喝道:“那个是出名的头儿?那个是拿我师父的妖怪?”那群妖扎下营盘,将一面锦绣花旗闪一闪,老怪持铁杵,应声高呼道:“那泼和尚,你认不得我?我乃南山大王,数百年放荡于此。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,你敢如何?”行者骂道:“这个大胆的毛团!你能有多少的年纪,敢称南山二字?李老君乃开天辟地之祖,尚坐于太清之右;佛如来是治世之尊,还坐于大鹏之下;孔圣人是儒教之尊,亦仅呼为夫子。你这个孽畜,敢称什么南山大王,数百年之放荡!不要走!吃你外公老爷一棒!”那妖精侧身闪过,使杵抵住铁棒,睁圆眼问道:“你这嘴脸象个猴儿模样,敢将许多言语压我!你有什么手段,在吾门下猖狂?”行者笑道:“我把你个无名的孽畜!是也不知老孙!你站住,硬着胆,且听我说—— 祖居东胜大神洲,天地包含几万秋。花果山头仙石卵,卵开产化我根苗。 生来不比凡胎类,圣体原从日月俦。本性自修非小可,天姿颖悟大丹头。 官封大圣居云府,倚势行凶斗斗牛。十万神兵难近我,满天星宿易为收。 名扬宇宙方方晓,智贯乾坤处处留。今幸皈依从释教,扶持长老向西游。 逢山开路无人阻,遇水支桥有怪愁。林内旋威擒虎豹,崖前复手捉貔貅。 东方果正来西域,那个妖邪敢出头!孽畜伤师真可恨,管教时下命将休! 那怪闻言,又惊又恨。咬着牙,跳近前来,使铁杵望行者就打。行者轻轻的用棒架住,还要与他讲话,那八戒忍不住,掣钯乱筑那怪的先锋。先锋帅众齐来。这一场在山中平地处混战,真是好杀—— 东土大邦上国僧,西方极乐取真经。南山大豹喷风雾,路阻深山独显能。施巧计,弄乖伶,无知误捉大唐僧。相逢行者神通广,更遭八戒有声名。群妖混战山平处,尘土纷飞天不清。那阵上小妖呼哮,枪刀乱举;这壁厢神僧叱喝,钯棒齐兴。大圣英雄无敌手,悟能精壮喜神生。南禺老怪,部下先锋,都为唐僧一块肉,致令舍死又亡生。这两个因师性命成仇隙,那两个为要唐僧忒恶情。往来斗经多半会,冲冲撞撞没输赢。 孙大圣见那些小妖勇猛,连打不退。即使个分身法,把毫毛拔下一把,嚼在口中,喷出去,叫声“变!”都变做本身模样,一个使一条金箍棒,从前边往里打进。那一二百个小妖,顾前不能顾后,遮左不能遮右,一个个各自逃生,败走归洞。这行者与八戒,从阵里往外杀来。可怜那些不识俊的妖精,搪着钯,九孔血出;挽着棒,骨肉如泥!唬得那南山大王滚风生雾,得命逃回。那先锋不能变化,早被行者一棒打倒,现出本相,乃是个铁背苍狼怪。八戒上前扯着脚,翻过来看了道:“这厮从小儿也不知偷了人家多少猪牙子、羊羔儿吃了!”行者将身一抖,收上毫毛道:“呆子!不可迟慢!快赶老怪,讨师父的命去来!”八戒回头,就不见那些小行者,道:“哥哥的法相儿都去了!”行者道:“我已收来也。”八戒道:“妙啊,妙啊!”两个喜喜欢欢,得胜而回。 却说那老怪逃了命回洞,吩咐小妖搬石块,挑土,把前门堵了。那些得命的小妖,一个个战兢兢的,把门都堵了,再不敢出头。这行者引八戒,赶至门首吆喝,内无人答应。八戒使钯筑时,莫想得动。行者知之,道:“八戒,莫费气力,他把门堵了。”八戒道:“堵了门,师仇怎报?”行者道:“且回,上墓前看看沙僧去。”二人复至本处,见沙僧还哭哩。八戒越发伤悲,丢了钯,伏在坟上,手扑着土哭道:“苦命的师父啊!远乡的师父啊!那里再得见你耶!”行者道:“兄弟,且莫悲切。这妖精把前门堵了,一定有个后门出入。你两个只在此间,等我再去寻看。”八戒滴泪道:“哥啊!仔细着!莫连你也捞去了,我们不好哭得,哭一声师父,哭一声师兄,就要哭得乱了。”行者道:“没事!我自有手段!” 好大圣,收了棒,束束裙,拽开步,转过山坡,忽听得潺潺水响。且回头看处,原来是涧中水响,上溜头冲泄下来。又见润那边有座门儿,门左边有一个出水的暗沟,沟中流出红水来。他道:“不消讲!那就是后门了。若要是原嘴脸,恐有小妖开门看见认得,等我变作个水蛇儿过去。且住!变水蛇恐师父的阴灵儿知道,怪我出家人变蛇缠长。变作个小螃蟹儿过去罢?也不好,恐师父怪我出家人脚多。”即做一个水老鼠,飕的一声撺过去,从那出水的沟中,钻至里面天井中。探着头儿观看,只见那向阳处有个小妖,拿些人肉巴子,一块块的理着晒哩。行者道:“我的儿啊!那想是师父的肉,吃不了,晒干巴子防天阴的。我要现本相,赶上前,一棍子打杀,显得我有勇无谋;且再变化进去,寻那老怪,看是何如。”跳出沟,摇身一变,变做个有翅的蚂蚁儿。真个是—— 力微身小号玄驹,日久藏修有翅飞。闲渡桥边排阵势,喜来床下斗仙机。 善知雨至常封穴,垒积尘多遂作灰。巧巧轻轻能爽利,几番不觉过柴扉。 他展开翅,无声无影,一直飞入中堂。只见那老怪烦烦恼恼正坐,有一个小妖,从后面跳将来报道:“大王万千之喜!”老妖道:“喜从何来?”小妖道:“我才在后门外涧头上探看,忽听得有人大哭。即瑀上峰头望望,原来是猪八戒、孙行者、沙和尚在那里拜坟痛哭。想是把那个人头认做唐僧的头葬下,秬作坟墓哭哩。”行者在暗中听说,心内欢喜道:“若出此言,我师父还藏在那里,未曾吃哩。等我再去寻寻,看死活如何,再与他说话。”好大圣,飞在中堂,东张西看,见旁边有个小门儿,关得甚紧;即从门缝儿里钻去看时,原是个大园子,隐隐的听得悲声。径飞入深处,但见一丛大树,树底下绑着两个人,一个正是唐僧。行者见了,心痒难挠,忍不住,现了本相,近前叫声:“师父。”那长老认得,滴泪道:“悟空,你来了?快救我一救!悟空,悟空!”行者道:“师父莫只管叫名字:面前有人,怕走了风汛。你既有命,我可救得你。那怪只说已将你吃了,拿个假人头哄我,我们与他恨苦相持。师父放心,且再熬熬儿,等我把那妖精弄倒,方好来解救。” 大圣念声咒语,却又摇身还变做个蚂蚁儿,复入中堂,丁在正梁之上。只见那些未伤命的小妖,簇簇攒攒,纷纷嚷嚷。内中忽跳出一个小妖,告道:“大王,他们见堵了门,攻打不开,死心踏地,舍了唐僧,将假人头弄做个坟墓。今日哭一日,明日再哭一日,后日复了三,好道回去。打听得他们散了啊,把唐僧拿出来,碎暧碎剁,把些大料煎了,香喷喷的大家吃一块儿,也得个延年长寿。”又一个小妖拍着手道:“莫说,莫说!还是蒸了吃的有味!”又一个说:“煮了吃,还省柴。”又一个道:“他本是个稀奇之物,还着些盐儿腌腌,吃得长久。”行者在那梁中听见,心中大怒道:“我师父与你有甚毒情,这般算计吃他!”即将毫毛拔了一把,口中嚼碎,轻轻吹出,暗念咒语,都教变做瞌睡虫儿,往那众妖脸上抛去。一个个钻入鼻中,小妖渐渐打盹。不一时,都睡倒了。只有那个老妖睡不稳,他两只手揉头搓脸,不住的打涕喷,捏鼻子。行者道:“莫是他晓得了?与他个双掭灯!又拨一根毫毛,依母儿做了,抛在他脸上,钻于鼻孔内。两个虫儿,一个从左进,一个从右入。那老妖瓜起来,伸伸腰,打两个呵欠,呼呼的也睡倒了。行者暗喜,才跳下来,现出本相。耳朵里取出棒来,幌一幌,有鸭蛋粗细,当的一声,把旁门打破,跑至后园,高叫“师父!”长老道:“徒弟,快来解解绳儿,绑坏我了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不要忙,等我打杀妖精,再来解你。”急抽身跑至中堂。正举棍要打,又滞住手道:“不好!等解了师父来打。”复至园中,又思量道:“等打了来救。”如此者两三番,却才跳跳舞舞的到园里。长老见了,悲中作喜道:“猴儿,想是看见我不曾伤命,所以欢喜得没是处,故这等作跳舞也?”行者才至前,将绳解了,挽着师父就走。又听得对面树上绑的人叫道:“老爷舍大慈悲,也救我一命!”长老立定身,叫:“悟空,那个人也解他一解。”行者道:“他是什么人?”长老道:“他比我先拿进一日。他是个樵子,说有母亲年老,甚是思想,倒是个尽孝的。一发连他都救了罢。”行者依言,也解了绳索,一同带出后门,瓜上石崖,过了陡涧。长老谢道:“贤徒,亏你救了他与我命!悟能、悟净都在何处?”行者道:“他两个都在那里哭你哩。你可叫他一声。”长老果厉声高叫道:“八戒,八戒!”那呆子哭得昏头昏脑的,揩揩鼻涕眼泪道:“沙和尚,师父回家来显魂哩!在那里叫我们不是?”行者上前,喝了一声道:“夯货!显什么魂?这不是师父来了?”那沙僧抬头见了,忙忙跪在面前道:“师父,你受了多少苦啊!哥哥怎生救得你来也?”行者把上项事说了一遍。八戒闻言,咬牙恨齿,忍不住举起钯把那坟冢,一顿筑倒,掘出那人头,一顿筑得稀烂。唐僧道:“你筑他为何?”八戒道:“师父啊,不知他是那家的亡人,教我朝着他哭!”长老道:“亏他救了我命哩。你兄弟们打上他门,嚷着要我,想是拿他来搪塞;不然啊,就杀了我也。还把他埋一埋,见我们出家人之意。”那呆子听长老此言,遂将一包稀烂骨肉埋下,也秬起个坟墓。 行者却笑道:“师父,你请略坐坐,等我剿除去来。”即又跳下石崖,过涧入洞,把那绑唐僧与樵子的绳索拿入中堂,那老妖还睡着了,即将他四马攒蹄捆倒,使金箍棒掬起来,握在肩上,径出后门。猪八戒远远的望见道:“哥哥好干这握头事!再寻一个儿趁头挑着不好?”行者到跟前放下,八戒举钯就筑。行者道:“且住!洞里还有小妖怪,未拿哩。”八戒道:“哥啊,有便带我进去打他。”行者道:“打又费工夫了,不若寻些柴,教他断根罢。”那樵子闻言,即引八戒去东凹里寻了些破梢竹、败叶松、空心柳、断根藤、黄蒿、老荻、芦苇、干桑,挑了若干,送入后门里。行者点上火,八戒两耳扇起风。那大圣将身跳上,抖了一抖,收了瞌睡虫的毫毛。那些小妖及醒来,烟火齐着,可怜!莫想有半个得命。连洞府烧得精空,却回见师父。师父听见老妖方醒声唤,便叫:“徒弟,妖精醒了。”八戒上前一钯,把老怪筑死,现出本相,原来是个艾叶花皮豹子精。行者道:“花皮会吃老虎,如今又会变人。这顿打死,才绝了后患也!”长老谢之不尽,攀鞍上马。那樵子道:“老爷,向西南去不远,就是舍下。请老爷到舍,见见家母,叩谢老爷活命之恩,送老爷上路。”长老欣然,遂不骑马,与樵子并四众同行。向西南迤泬前来,不多路,果见那—— 石径重漫苔藓,柴门篷络藤花。四面山光连接,一林鸟雀喧哗。 密密松篁交翠,纷纷异卉奇葩。地僻云深之处,竹篱茅舍人家。 远见一个老妪,倚着柴扉,眼泪汪汪的,儿天儿地的痛哭。这樵子看见是他母亲,丢了长老,急忙忙先跑到柴扉前,跪下叫道:“母亲,儿来也!”老妪一把抱住道:“儿啊!你这几日不来家,我只说是山主拿你去,害了性命,是我心疼难忍。你既不曾被害,何以今日才来?你绳担、柯斧俱在何处?”樵子叩头道:“母亲,儿已被山主拿去,绑在树上,实是难得性命。幸亏这几位老爷!这老爷是东土唐朝往西天取经的罗汉。那老爷倒也被山主拿去绑在树上。他那三位徒弟老爷,神通广大,把山主一顿打死,却是个艾叶花皮豹子精。概众小妖,俱尽烧死,却将那老老爷解下救出,连孩儿都解救出来。此诚天高地厚之恩!不是他们,孩儿也死无疑了。如今山上太平,孩儿彻夜行走,也无事矣。”那老妪听言,一步一拜,拜接长老四众,都入柴扉茅舍中坐下。娘儿两个磕头称谢不尽,慌慌忙忙的,安排些素斋酬谢。八戒道:“樵哥,我见你府上也寒薄,只可将就一饭,切莫费心大摆布。”樵子道:“不瞒老爷说。我这山间实是寒薄,没什么香蕈、蘑菰、川椒、大料,只是几品野菜奉献老爷,权表寸心。”八戒笑道:“聒噪,聒噪。放快些儿就是。我们肚中饥了。”樵子道:“就有,就有!”果然不多时,展抹桌凳,摆将上来。果是几盘野菜。但见那—— 嫩焯黄花菜,酸蜱白鼓丁。浮蔷马齿苋,江荠雁肠英。燕子不来香且嫩,芽儿拳小脆还青。烂煮马蓝头,白熝狗脚迹。猫耳朵,野落荜,灰条熟烂能中吃;剪刀股,牛塘利,倒灌窝螺操帚荠。碎米荠,莴菜荠,几品青香又滑腻。油炒乌英花,菱科甚可夸;蒲根菜并茭儿菜,四般近水实清华。看麦娘,娇且佳;破破纳,不穿他;苦麻台下藩篱架。雀儿绵单,猢狲脚迹;油灼灼煎来只好吃。斜蒿青蒿抱娘蒿,灯娥儿飞上板荞荞。羊耳秃,枸杞头,加上乌蓝不用油。几般野菜一濩饭,樵子虔心为谢酬。 师徒们饱餐一顿,收拾起程。那樵子不敢久留,请母亲出来,再拜,再谢。樵子只是磕头,取了一条枣木棍,结束了衣裙,出门相送。沙僧牵马,八戒挑担,行者紧随左右,长老在马上拱手道:“樵哥,烦先引路,到大路上相别。”一齐登高下坂,转涧寻坡。长老在马上思量道:徒弟啊—— 自从别主来西域,递递迢迢去路遥。水水山山灾不脱,妖妖怪怪命难逃。 心心只为经三藏,念念仍求上九霄。碌碌劳劳何日了,几时行满转唐朝! 樵子闻言道:“老爷切莫忧思。这条大路,向西方不满千里,就是天竺国,极乐之乡也。”长老闻言,翻身下马道:“有劳远涉。即是大路,请樵哥回府,多多拜上令堂老安人:适间厚扰盛斋,贫僧无甚相谢,只是早晚诵经,保佑你母子平安,百年长寿。”那樵子喏喏相辞,复回本路。师徒遂一直投西。正是:降怪解冤离苦厄,受恩上路用心行。毕竟不知还有几日得到西天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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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八十五回 ·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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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国王早朝,文武多官俱执表章启奏道:“主公,望赦臣等失仪之罪。”国王道:“众卿礼貌如常,有何失仪?”众卿道:“主公啊,不知何故,臣等一夜把头发都没了。”国王执了这没头发之表,下龙床对群臣道:“果然不知何故。朕宫中大小人等,一夜也尽没了头发。”君臣们都各汪汪滴泪道:“从此后,再不敢杀戮和尚也。”王复上龙位,众官各立本班。王又道:“有事出班来奏,无事卷帘散朝。”只见那武班中闪出巡城总兵官,文班中走出东城兵马使,当阶叩头道:“臣蒙圣旨巡城,夜来获得贼赃一柜,白马一匹。微臣不敢擅专,请旨定夺。”国王大喜道:“连柜取来。”二臣即退至本衙,点起齐整军士,将柜抬出。三藏在内,魂不附体道:“徒弟们,这一到国王前,如何理说?”行者笑道:“莫嚷!我已打点停当了。开柜时,他就拜我们为师哩。只教八戒不要争竞长短。”八戒道:“但只免杀,就是无量之福,还敢争竞哩!”说不了,抬至朝外,入五凤楼,放在丹墀之下。 二臣请国王开看,国王即命打开。方揭了盖,猪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,唬得那多官胆战,口不能言。又见孙行者搀出唐僧,沙和尚搬出行李。八戒见总兵官牵着马,走上前,咄的一声道:“马是我的!拿过来!”吓得那官儿翻跟头,跌倒在地。四众俱立在阶中。那国王看见是四个和尚,忙下龙床,宣召三宫妃后,下金銮宝殿,同群臣拜问道:“长老何来?”三藏道:“是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经的。”国王道:“老师远来,为何在这柜里安歇?”三藏道:“贫僧知陛下有愿心杀和尚,不敢明投上国,扮俗人,夜至宝方钣店里借宿。因怕人识破原身,故此在柜中安歇。不幸被贼偷出,被总兵捉获抬来。今得见陛下龙颜,所谓拨云见日。望陛下赦放贫僧,海深恩便也!”国王道:“老师是天朝上国高僧,朕失迎迓。朕常年有愿杀僧者,曾因僧谤了朕,朕许天愿,要杀一万和尚做圆满。不期今夜归依,教朕等为僧。如今君臣后妃,发都剃落了,望老师勿吝高贤,愿为门下。”八戒听言,呵呵大笑道:“既要拜为门徒,有何贽见之礼?”国王道:“师若肯从,愿将国中财宝献上。”行者道:“莫说财宝,我和尚是有道之僧。你只把关文倒换了,送我们出城,保你皇图永固,福寿长臻。”那国王听说,即着光禄寺大排筵宴。君臣合同,拜归于一。即时倒换关文,求三藏改换国号。行者道:“陛下法国之名甚好,但只灭字不通。自经我过,可改号‘钦法国’,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胜,风调雨顺万方安。”国王谢了恩,摆整朝銮驾,送唐僧四众出城西去。君臣们乘善归真不题。 却说长老辞别了钦法国王,在马上欣然道:“悟空,此一法甚善,大有功也。”沙僧道:“哥啊,是那里寻这许多整容匠,连夜剃这许多头。”行者把那施变化弄神通的事说了一遍。师徒们都笑不合口。正欢喜处,忽见一座高山阻路。唐僧勒马道:“徒弟们,你看这面前山势崔巍,切须仔细!”行者笑道:“放心,放心!保你无事!”三藏道:“休言无事。我看那山峰挺立,远远的有些凶气,暴云飞出,渐觉惊惶,满身麻木,神思不安。”行者笑道:“你把乌巢禅师的《多心经》早已忘了?”三藏道:“我记得。”行者道:“你虽记得,这有四句颂子,你却忘了哩。”三藏道:“那四句?”行者道—— 佛在灵山莫远求,灵山只在汝心头。人人有个灵山塔,好向灵山塔下修。 三藏道:“徒弟,我岂不知?若依此四句,千经万典,也只是修心。”行者道:“不消说了。心净孤明独照,心存万境皆清。差错些儿成惰懈,千年万载不成功。但要一片志诚,雷音只在跟下。似你这般恐惧惊惶,神思不安,大道远矣,雷音亦远矣。且莫胡疑,随我去。”那长老闻言,心神顿爽,万虑皆休。四众一同前进。不几步,到于山上。举目看时—— 那山真好山,细看色班班。顶上云飘荡,崖前树影寒。飞禽淅沥,走兽凶顽。林内松千干,峦头竹几竿。吼叫是苍狼夺食,咆哮是饿虎争餐。野猿长啸寻鲜果,麋鹿攀花上翠岚。风洒洒,水潺潺,时闻幽鸟语间关。几处藤萝牵又扯,满溪瑶草杂香兰。磷磷怪石,削削峰岩。狐狢成群走,猴猿作队顽。行客正愁多险峻,奈何古道又湾还! 师徒们怯怯惊惊,正行之时,只听得呼呼一阵风起。三藏害怕道:“风起了!”行者道:“春有和风,夏有熏风,秋有金风,冬有朔风,四时皆有风。风起怕怎的?”三藏道:“这风来得甚急,决然不是天风。”行者道:“自古来,风从地起,云自山出。怎么得个天风?”说不了,又见一阵雾起。那雾真个是—— 漠漠边天暗,蒙蒙匝地昏。日色全无影,鸟声无处闻。 宛然如混沌,仿佛似飞尘。不见山头树,那逢采药人? 三藏一发心惊道:“悟空,风还未定,如何又这般雾起?”行者道:“且莫忙。请师父下马,你兄弟二个在此保守,等我去看看是何吉凶。” 好大圣,把腰一躬,就到半空。用手搭在眉上,圆睁火眼,向下观之,果见那悬岸边坐着一个妖精。你看他怎生模样—— 炳炳文斑多采艳,昂昂雄势甚抖擞。坚牙出口如钢钻,利爪藏蹄似玉钩。 金眼圆睛禽兽怕,银须倒竖鬼神愁。张狂哮吼施威猛,爱雾喷风运智谋。 又见那左右手下有三四十个小妖摆列,他在那里逼法的喷风爱雾。行者暗笑道:“我师父也有些儿先兆。他说不是天风,果然不是,却是个妖精在这里弄喧儿哩。若老孙使铁棒往下就打,这叫做捣蒜打,打便打死了,只是坏了老孙的名头。”那行者一生豪杰,再不晓得暗算计人。他道:“我且回去,照顾猪八戒照顾,教他来先与这妖精见一仗。若是八戒有本事,打倒这妖,算他一功;若无手段,被这妖拿去,等我再去救他,才好出名。”他想道:“八戒有些躲懒,不肯出头,却只是有些口紧,好吃东西。等我哄他一哄,看他怎么说。”即时落下云头,到三藏前。三藏问道:“悟空,风雾处吉凶何如?”行者道:“这会子明净了,没甚风雾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,觉到退下些去了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常时间还看得好,这番却看错了。我只说风雾之中恐有妖怪,原来不是。”三藏道:“是什么?”行者道:“前面不远,乃是一庄村。村上人家好善,蒸的白米干饭,白面馍馍斋僧哩。这些雾,想是那些人家蒸笼之气,也是积善之应。”八戒听说,认了真实,扯过行者,悄悄的道:“哥哥,你先吃了他的斋来的?”行者道:“吃不多儿,因那菜蔬太咸了些,不喜多吃。”八戒道:“啐!凭他怎么咸,我也尽肚吃他一饱!十分作渴,便回来吃水。”行者道:“你要吃么?”八戒道:“正是。我肚里有些饥了,先要去吃些儿,不知如何?”行者道:“兄弟莫题。古书云,父在,子不得自传。师父又在此,谁敢先去?”八戒笑道:“你若不言语,我就去了。”行者道:“我不言语,看你怎么得去。”那呆子吃嘴的见识偏有,走上前,唱个大喏道:“师父,适才师兄说,前村里有人家斋僧。你看这马,有些要打搅人家,便要草要料,却不费事?幸如今风雾明净,你们且略坐坐,等我去寻些嫩草儿,先喂喂马,然后再往那家子化斋去罢。”唐僧欢喜道:“好啊!你今日却怎肯这等勤谨?快去快来。”那呆子暗暗笑着便走。行者赶上扯住道:“兄弟,他那里斋僧,只斋俊的,不斋丑的。”八戒道:“这等说,又要变化是。”行者道:“正是。你变变儿去。”好呆子,他也有三十六般变化,走到山凹里,捻着诀,念动咒语,摇身一变,变做个矮瘦和尚。手里敲个木鱼,口里哼阿哼的,又不会念经,只哼的是上大人。 却说那怪物收风敛雾,号令群妖,在于大路口上,摆开一个圈子阵,专等行客。这呆子晦气,不多时,撞到当中,被群妖围住,这个扯住衣服,那个扯着丝绦,推推拥拥,一齐下手。八戒道:“不要扯,等我一家家吃将来。”群妖道:“和尚,你要吃甚的?”八戒道:“你们这里斋僧,我来吃斋的。”群妖道:“你想这里斋僧,不知我这里专要吃僧。我们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,专要把你们和尚拿到家里,上蒸笼蒸熟吃哩。你倒还想来吃斋!”八戒闻言,心中害怕,才报怨行者道:“这个弼马温,其实惫懒!他哄我说是这村里斋僧,这里那得村庄人家,那里斋什么僧,却原来是此妖精!”那呆子被他扯急了,即便现出原身,腰间掣钉钯,一顿乱筑,筑退那些小妖。小妖急跑去报与老妖道:“大王,祸事了!”老怪道:“有甚祸事?”小妖道:“山前来了一个和尚,且是生得干净。我说拿家来蒸他吃,若吃不了,留些儿防天阴,不想他会变化。”老妖道:“变化甚的模样?”小妖道:“那里成个人相!长嘴大耳朵,背后又有鬃。又手轮一根钉钯,没头没脸的乱筑,唬得我们跑回来报大王也。”老怪道:“莫怕,等我去看。”轮着一条铁杵,走近前看时,见那呆子果然丑恶。他生得—— 碓嘴初长三尺零,獠牙觜出赛银钉。一双圆眼光如电,两耳扇风唿唿声。 脑后鬃长排铁箭,浑身皮糙癞还青。手中使件蹊跷物,九齿钉钯个个惊。 妖精硬着胆喝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,叫甚名字?快早说来,饶你性命!”八戒笑道:“我的儿,你是也不认得你猪祖宗哩!上前来,说与你听—— 巨口獠牙神力大,玉皇升我天蓬帅。掌管天河八万兵,天宫快乐多自在。 只因酒醉戏宫娥,那时就把英雄卖。一嘴拱倒斗牛宫,吃了王母灵芝菜。 玉皇亲打二千锤,把吾贬下三天界。教吾立志养元神,下方却又为妖怪。 正在高庄喜结亲,命低撞着孙兄在。金箍棒下受他降,低头才把沙门拜。 背马挑包做夯工,前生少了唐僧债。铁脚天蓬本姓猎,法名改作猪八戒。” 那妖精闻言,喝道:“你原来是唐僧的徒弟。我一向闻得唐僧的肉好吃,正要拿你哩。你却撞得来,我肯饶你?不要走!看杵!”八戒道:“孽畜!你原来是个染博士出身!”妖精道:“我怎么是染博士?”八戒道:“不是染博士,怎么会使棒槌?”那怪那容分说,近前乱打。他两个在山凹里,这一场好杀—— 九齿钉钯,一条铁棒。把丢解数滚狂风,杵运机谋飞骤雨。一个是无名恶怪阻山程,一个是有罪天蓬扶性主。性正何愁怪与魔,山高不得金生土。那个杵架犹如蟒出潭,这个钯来却似龙离浦。喊声叱咤振山川,吆喝雄威惊地府。两个英雄各逞能,舍身却把神通赌。 八戒长起威风,与妖精厮斗,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齐围住不题。 却说行者在唐僧背后,忽失声冷笑。沙僧道:“哥哥冷笑,何也?”行者道:“猪八戒真个呆呀!听见说斋僧,就被我哄去了。这早晚还不见回来。若是一顿钯打退妖精,你看他得胜而回,争嚷功果;若战他不过,被他拿去,却是我的晦气,背前面后,不知骂了多少弼马温哩!悟净,你休言语,等我去看看。”好大圣,他也不使长老知道,悄悄的脑后拔了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,叫:“变!”即变做本身模样,陪着沙僧,随着长老。他的真身出个神,跳在空中观看,但见那呆子被怪围绕,钉钯势乱,渐渐的难敌。行者忍不住,按落云头,厉声高叫道:“八戒不要忙,老孙来了!”那呆子听得是行者声音,仗着势,愈长威风,一顿钯,向前乱筑。那妖精抵敌不住,道:“这和尚先前不济,这会子怎么又发起狠来?”八戒道:“我的儿,不可欺负我!我家里人来也!”一发向前,没头没脸筑去。那妖精抵架不住,领群妖败阵去了。行者见妖精败去,他就不曾近前,拨转云头,径回本处,把毫毛一抖,收上身来。长老的肉眼凡胎,那里认得。不一时,呆子得胜,也自转来,累得那粘涎鼻涕,白沫生生,气呼呼的,走将来,叫声:“师父!”长老见了,惊讶道:“八戒,你去打马草的,怎么这般狼狈回来?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护,不容你打草么?”呆子放下钯,捶胸跌脚道:“师父!莫要问!说起来就活活羞杀人!”长老道:“为什么羞来?”八戒道:“师兄捉弄我!他先头说风雾里不是妖精,没甚凶兆,是一庄村人家好善,蒸白米干饭、白面馍馍斋僧的,我就当真,想着肚里饥了,先去吃些儿,假倚打草为名。岂知若干妖怪,把我围了,苦战了这一会,若不是师兄的哭丧棒相助,我也莫想得脱罗网回来也!”行者在旁笑道:“这呆子胡说!你若做了贼,就攀上一牢人。是我在这里看着师父,何曾侧离?”长老道:“是啊,悟空不曾离我。”那呆子跳着嚷道:“师父!你不晓得,他有替身!”长老道:“悟空,端的可有怪么?”行者瞒不过,躬身笑道:“是有个把小妖儿,他不敢惹我们。八戒,你过来,一发照顾你照顾。我们既保师父,走过险峻山路,就似行军的一般。”八戒道:“行军便怎的?”行者道:“你做个开路将军,在前剖路。那妖精不来便罢,若来时,你与他赌斗。打倒妖精,算你的功果。”八戒量着那妖精手段与他差不多。却说:“我就死在他手内也罢,等我先走!”行者笑道:“这呆子先说晦气语,怎么得长进!”八戒道:“哥啊,你知道公子登筵,不醉即饱;壮士临阵,不死带伤?先说句错话儿,后便有威风。”行者欢喜,即忙背了马,请师父骑上,沙僧挑着行李,相随八戒,一路入山不题。 却说那妖精帅几个败残的小妖,径回本洞,高坐在那石崖上,默默无言。洞中还有许多看家的小妖,都上前问道:“大王常时出去,喜喜欢欢回来,今日如何烦恼?”老妖道:“小的们,我往常出洞巡山,不管那里的人与兽,定捞几个来家,养赡汝等;今日造化低,撞见一个对头。”小妖问:“是那个对头?”老妖道:“是一个和尚,乃东土唐僧取经的徒弟,名唤猎八戒。我被他一顿钉钯,把我筑得败下阵来。好恼啊!我这一向,常闻得人说,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罗汉,有人吃他一块肉,可以延寿长生。不期他今日到我山里,正好拿住他蒸吃,不知他手下有这等徒弟!”说不了,班部丛中闪上一个小妖,对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声,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声。老妖喝道:“你又哭又笑,何也?”小妖跪下道:“大王才说要吃唐僧,唐僧的肉不中吃。”老妖道:“人都说吃他一块肉可以长生不老,与天同寿,怎么说他不中吃?”小妖道:“若是中吃,也到不得这里,别处妖精,也都吃了。他手下有三个徒弟哩。”老妖道:“你知是那三个?”小妖道:“他大徒弟是孙行者,三徒弟是沙和尚。这个是他二徒弟猪八戒。”老妖道:“沙和尚比猎八戒如何?”小妖道:“也差不多儿。”——“那个孙行者比他如何?”小妖吐舌道:“不敢说!那孙行者神通广大,变化多端!他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,上方二十八宿、九曜星官、十二元辰、五卿四相、东西星斗、南北二神、五岳四渎、普天神将,也不曾惹得他过,你怎敢要吃唐僧?”老妖道:“你怎么晓得他这等详细?”小妖道:“我当初在狮驼岭狮驼洞与那大王居住,那大王不知好歹,要吃唐僧,被孙行者使一条金箍棒,打进门来,可怜就打得犯了骨牌名,都断幺绝六。还亏我有些见识,从后门走了,来到此处,蒙大王收留。故此知他手段。”老妖听言,大惊失色。这正是大将军怕谶语。他闻得自家人这等说,安得不惊?正都在悚惧之际,又一个小妖上前道:“大王莫恼,莫怕。常言道:事从缓来。若是要吃唐僧,等我定个计策拿他。”老妖道:“你有何计?”小妖道:“我有个分瓣梅花计。”老妖道:“怎么叫做分瓣梅花计?”小妖道:“如今把洞口大小群妖,点将起来,千中选百,百中选十,十中只选三个,须是有能干,会变化的,都变做大王的模样,顶大王之盔,贯大王之甲,执大王之杵,三处埋伏。先着一个战猪八戒,再着一个战孙行者,再着一个战沙和尚。舍着三个小妖,调开他弟兄三个,大王却在半空伸下拿云手去捉这唐僧,就如探囊取物,就如鱼水盆内捻苍蝇,有何难哉!”老妖闻言,满心欢喜,道:“此计绝妙,绝妙!这一去,拿不得唐僧便罢,若是拿了唐僧,决不轻你,就封你做个前部先锋。”小妖叩头谢恩,叫点妖怪。即将洞中大小妖精点起,果然选出三个有能的小妖,俱变做老妖,各执铁杵,埋伏等待唐僧不题。 却说这唐长老无虑无忧。相随八戒上大路,行彀多时,只见那路旁边扑喇的一声响亮,跳出一个小妖,奔向前边,要捉长老。孙行者叫:“八戒!妖精来了,何不动身?”那呆子不认真假,掣钉钯赶上乱筑。那妖精使铁杵急架相迎。他两个一往一来的,在山坡下正然赌斗。又见那草科里响一声,又跳出个怪来,就奔唐僧。行者道:“师父!不好了!八戒的眼拙,放那妖精来拿你了。等老孙打他去!”急掣棒迎上前喝道:“那里去!看棒!”那妖精更不打话,举杵来迎。他两个在草坡下一撞一冲,正相持处,又听得山背后呼的风响,又跳出个妖精来,径奔唐僧。沙僧见了,大惊道:“师父!大哥与二哥的眼都花了,把妖精放将来拿你了!你坐在马上,等老沙拿他去!”这和尚也不分好歹,即掣杖,对面挡住那妖精铁杵,恨苦相持。吆吆喝喝,乱嚷乱斗,渐渐的调远。那老怪在半空中,见唐僧独坐马上,伸下五爪钢钩,把唐僧一把挝住。那师父丢下马,脱了镫,被妖精一阵风径摄去了。可怜!这正是禅性遭魔难正果,江流又遇苦灾星! 老妖按下风头,把唐僧拿到洞里,叫:“先锋!”那定计的小妖上前跪倒,口中道:“不敢,不敢!”老妖道:“何出此言?大将军一言即出,如白染皂。当时说拿不得唐僧便罢,拿了唐僧,封你为前部先锋。今日你果妙计成功,岂可失信于你?你可把唐僧拿来,着小的们挑水刷锅,搬柴烧火,把他蒸一蒸。我和你都吃他一块肉,以图延寿长生也。”先锋道:“大王,且不可吃。”老怪道:“既拿来,怎么不可吃?”先锋道:“大王吃了他不打紧,猪八戒也做得人情,沙和尚也做得人情,但恐孙行者那主子刮毒。他若晓得是我们吃了,他也不来和我们厮打,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一搠,搠个窟窿,连山都掬倒了,我们安身之处也无之矣!”老怪道:“先锋,凭你有何高见?”先锋道:“依着我,把唐僧送在后园,绑在树上,两三日不要与他饭吃,一则图他里面干净;二则等他三人不来门前寻找,打听得他们回去了,我们却把他拿出来,自自在在的受用,却不是好?”老怪笑道:“正是,正是!先锋说得有理!” 一声号令,把唐僧拿入后园,一条绳绑在树上。众小妖都去前面去听候。你看那长老苦捱着绳缠索绑,紧缚牢栓,止不住腮边流泪,叫道:“徒弟呀!你们在那山中擒怪,甚路里赶妖?我被泼魔捉来,此处受灾,何日相会?痛杀我也!”正自两泪交流,只见对面树上有人叫道:“长老,你也进来了!”长老正了性道:“你是何人?”那个道:“我是本山中的樵子,被那山主前日拿来,绑在此间,今已三日,算计要吃我哩。”长老滴泪道:“樵夫啊,你死只是一身,无甚挂碍,我却死得不甚干净。”樵子道:“长老,你是个出家人,上无父母,下无妻子,死便死了,有什么不干净?”长老道:“我本是东土往西天取经去的,奉唐朝太宗皇帝御旨拜活佛,取真经,要超度那幽冥无主的孤魂。今若丧了性命,可不盼杀那君王,孤负那臣子?那枉死城中,无限的的冤魂,却不大失所望,永世不得超生,一场功果,尽化作风尘,这却怎么得干净也?”樵子闻言,眼中堕泪道:“长老,你死也只如此,我死又更伤情。我自幼失父,与母鳏居,更无家业,止靠着打柴为生。老母今年八十三岁,只我一人奉养。倘若身丧,谁与他埋尸送老?苦哉,苦哉!痛杀我也!”长老闻言,放声大哭道:“可怜,可怜!山人尚有思亲意,空教贫僧会念经!事君事亲,皆同一理。你为亲恩,我为君恩。”正是那流泪眼观流泪眼,断肠人送断肠人! 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。却说孙行者在草坡下战退小妖,急回来路旁边,不见了师父,止存白马、行囊。慌得他牵马挑担,向山头找寻。咦!正是那:有难的江流专遇难,降魔的大圣亦遭魔。毕竟不知寻找师父下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八十五回 ·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》

西游记 · 第八十回 ·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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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比丘国君臣黎庶,送唐僧四众出城,有二十里之远,还不肯舍。三藏勉强下辇,乘马辞别而行。目送者直至望不见踪影方回。四众行彀多时,又过了冬残春尽,看不了野花山树,景物芳菲。前面又见一座高山峻岭。三藏心惊,问道:“徒弟,前面高山,有路无路?是必小心!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这话,也不象个走长路的,却似个公子王孙,坐井观天之类。自古道:山不碍路,路自通山。何以言有路无路?”三藏道:’虽然是山不碍路,但恐险峻之间生怪物,密查深处出妖精。”八戒道:“放心,放心!这里来相近极乐不远,管取太平无事!”师徒正说,不觉的到了山脚下。行者取出金箍棒,走上石崖,叫道:“师父,此间乃转山的路儿,忒好步。快来,快来!”长老只得放杯策马。沙僧教:“二哥,你把担子挑一肩儿。”真个八戒接了担子挑上。沙僧拢着缰绳,老师父稳坐雕鞍,随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。但见那山—— 云雾笼峰顶,潺湲涌涧中。百花香满路,万树密丛丛。梅青李白,柳绿桃红。杜鹃啼处春将暮,紫燕呢喃社已终。嵯峨石,翠盖松。崎岖岭道,突兀玲珑。削壁悬崖峻,薜萝草木秾。千岸竞秀如排戟,万壑争流远浪洪。 老师父缓观山景,忽闻啼鸟之声,又起思乡之念。兜马叫道:“徒弟—— 我自天牌传旨意,锦屏风下领关文。观灯十五离东土,才与唐王天地分。 甫能龙虎风云会,却又师徒拗马军。行尽巫山峰十二,何时对子见当今? 行者道:“师父,你常以思乡为念,全不似个出家人。放心且走,莫要多忧。古人云,欲求生富贵,须下死工夫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虽然说得有理,但不知西天路还在那里哩!”八戒道:“师父,我佛如来舍不得那三藏经,知我们要取去,想是搬了;不然,如何只管不到?”沙僧道:“莫胡谈!只管跟着大哥走。只把工夫捱他,终须有个到之之日。” 师徒正自闲叙,又见一派黑松大林。唐僧害怕,又叫道:“悟空,我们才过了那崎岖山路,怎么又遇这个深黑松林?是必在意。”行者道:“怕他怎的!”三藏道:“说那里话!不信直中直,须防仁不仁。我也与你走过好几处松林,不似这林深远。”你看—— 东西密摆,南北成行。东西密摆彻云霄,南北成行侵碧汉。密查荆棘周围结,蓼却缠枝上下盘。藤来缠葛,葛去缠藤。藤来缠葛,东西客旅难行;葛去缠藤,南北经商怎进。这林中,住半年,那分日月;行数里,不见斗星。你看那背阴之处千般景,向阳之所万丛花。又有那千年槐,万载桧,耐寒松,山桃果,野芍药,旱芙蓉,一攒攒密砌重堆,乱纷纷神仙难画。又听得百鸟声:鹦鹉哨,杜鹃啼;喜鹊穿枝,鸟鸦反哺;黄鹂飞舞,百舌调音;鹧鸪鸣,紫燕语;八哥儿学人说话,画眉郎也会看经。又见那大虫摆尾,老虎磕牙;多年狐狢妆娘子,日久苍狼吼振林。就是托塔天王来到此,纵会降娇也失魂! 孙大圣公然不惧。使铁棒上前劈开大路,引唐僧径入深林,逍逍遥遥,行经半日,未见出林之路。唐僧叫道:“徒弟,一向西来,无数的山林崎险,幸得此间清雅,一路太平。这林中奇花异卉,其实可人情意!我要在此坐坐,一则歇马,二则腹中饥了,你去那里化些斋来我吃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请下马,老孙化斋去来。”那长老果然下了马。八戒将马拴在树上,沙僧歇下行李,取了钵盂,递与行者。行者道:“师父稳坐,莫要惊怕。我去了就来。”三藏端坐松阴之下,八戒、沙僧却去寻花觅果闲耍。 却说大圣纵筋斗,到了半空,伫定云光,回头观看,只见松林中祥云缥缈,瑞霭氤氲。他忽失声叫道:“好啊,好啊!”你道他叫好做甚?原来夸奖唐僧,说他是金蝉长老转世,十世修行的好人,所以有此祥瑞罩头。“若我老孙,方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时,云游海角,放荡天涯,聚群精自称齐天大圣,降龙伏虎,消了死籍。头戴着三额金寇,身穿着黄金铠甲,手执着金箍棒,足踏着步云履,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,都称我做大圣爷爷,着实为人。如今脱却天灾,做小伏低,与你做了徒弟,想师父头顶上有祥云瑞霭罩定,径回东土,必定有些好处,老孙也必定得个正果。”正自家这等夸念中间,忽然见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气,骨都都的冒将上来。行者大惊道:“那黑气里必定有邪了,我那八戒、沙僧却不会放甚黑气。”那大圣在半空中,详察不定。 却说三藏坐在林中,明心见性,讽念那《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》,忽听得嘤嘤的叫声“救人”。三藏大惊道:“善哉,善哉!这等深林里,有什么人叫?想是狼虫虎豹唬倒的,待我看看。”那长老起身挪步,穿过千年柏,隔起万年松,附葛攀藤,近前视之,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女子,上半截使葛滕绑在树上,下半截埋在土里。长老立定脚,问他一句道:“女菩萨,你有甚事,绑在此间?”咦!分明这厮是个妖怪,长老肉眼凡胎,却不能认得。那怪见他来问,泪如泉涌。你看他桃腮垂泪,有沉鱼落雁之容;星眼含悲,有闭月羞花之貌。长老实不敢近前,又开口问道:“女菩萨,你端的有何罪过?说与贫僧,却好救你。”那妖精巧语花言,虑情假意,忙忙的答应道:“师父,我家住在贫婆国,离此有二百余里。父母在堂,十分好善,一生的和亲爱友。时遇清明,邀请诸亲及本家老小拜扫先茔,一行轿马,都到了荒效野外。至茔前,摆开祭礼,刚烧化纸马,只闻得锣鸣鼓响,跑出一伙强人,持刀弄杖,喊杀前来,慌得我们魂飞魄散。父母诸亲,得马得轿的,各自逃了性命。奴奴年幼,跑不动,唬倒在地,被众强人拐来山内,大大王要做夫人。二大王要做妻室,第三第四个都爱我美色。七八十家一齐争吵,大家都不忿气,所以把奴奴绑在林间,众强人散盘而去。今已五日五夜,看看命尽,不久身亡!不知是那世里祖宗积德,今日遇着老师父到此。千万发大慈悲,救我一命,九泉之下,决不忘恩!”说罢泪下如雨。 三藏真个慈心,也就忍不住吊下泪来,声音哽咽。叫道:“徒弟。”那八戒、沙僧,正在林中寻花觅果,猛听得师父叫得凄怆,呆子道:“沙和尚,师父在此认了亲耶。”沙僧笑道:“二哥胡缠!我们走了这些时,好人也不曾撞见一个,亲从何来?”八戒道:“不是亲,师父那里与人哭么?我和你去看来。”沙僧真个回转旧处,牵了马,挑了担,至跟前叫:“师父,怎么说?”唐僧用手指定那树上,叫:“八戒,解下那女菩萨来,救他一命。”呆子不分好歹,就去动手。 却说那大圣在半空中,又见那黑气浓厚,把祥光尽情盖了,道声:“不好,不好!黑气罩暗祥光,怕不是妖邪害俺师父!化斋还是小事,且去看我师父去。”却返云头,按落林里。只见八戒乱解绳儿。行者上前,一把揪住耳朵,扑的捽了一跌。呆子抬头看见,爬起来说道:“师父教我救人,你怎么恃你有力,将我掼这一跌!”行者笑道:“兄弟,莫解他。他是个妖怪,弄喧儿,骗我们哩。”三藏喝道;“你这泼猴,又来胡说了!怎么这等一个女子,就认得他是个妖怪!”行者道:“师父原来不知。这都是老孙干过的买卖,想人肉吃的法儿。你那里认得!”八戒閟着嘴道:“师父,莫信这弼马温哄你!这女子乃是此间人家。我们东土远来,不与相较,又不是亲眷,如何说他是妖精!他打发我们丢了前去,他却翻筋斗,弄神法转来和他干巧事儿,倒踏门也!”行者喝道:“夯货!莫乱谈!我老孙一向西来,那里有甚惫愬处?似你这个重色轻生,见利忘义的馕糟,不识好歹,替人家哄了招女婿,绑在树上哩!”三藏道:“也罢,也罢。八戒啊,你师兄常时也看得不差,既这等说,不要管他,我们去罢。”行者大喜道:“好了!师父是有命的了!请上马。出松林外,有人家化斋你吃。”四人果一路前进,把那怪撇了。 却说那怪绑在树上,咬牙恨齿道:“几年家闻人说孙悟空神通广大,今日见他,果然话不虚传。那唐僧乃童身修行,一点元阳未泄,正欲拿他去配合,成太乙金仙,不知被此猴识破吾法,将他救去了。若是解了绳,放我下来,随手捉将去,却不是我的人儿也?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语带去,却又不是劳而无功?等我再叫他两声,看是如何。” 好妖精,不动绳索,把几声善言善语,用一阵顺风,嘤嘤的吹在唐僧耳内。你道叫的什么?他叫道:“师父啊,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,昧心拜佛取何经?”唐僧在马上听得这般叫唤,即勒马叫:“悟空,去救那女子下来罢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走路,怎么又想起他来了?”唐曾道:“他又在那里叫哩。”行者问:“八戒,你听见么?”八戒道:“耳大遮住了,不曾听见。”又问:“沙僧,你听见么?”沙僧道:“我挑担前走,不曾在心,也不曾听见。”行者道:“老孙也不曾听见。师父,他叫什么?偏你听见。”唐僧道:“他叫得有理。说道:‘活人性命还不救,昧心拜佛取何经?’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快去救他下来,强似取经拜佛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要善将起来,就没药医。你想你离了东土,一路西来,却也过了几重山场,遇着许多妖怪,常把你拿将进洞,老孙来救你,使铁棒,常打死千千万万。今日一个妖精的性命,舍不得,要去救他?”唐僧道:“徒弟呀,古人云:勿以善小而不为,勿以恶小而为之。还去救他救罢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既然如此,只是这个担儿,老孙却担不起。你要救他,我也不敢苦劝你,劝一会,你又恼了。任你去救。”唐僧道;“猴头莫多话!你坐着,等我和八戒救他去。” 唐僧回至林里,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绳子,用钯筑出下半截身子。那怪跌跌鞋,束束裙,喜孜孜跟着唐僧出松林。见了行者,行者只是冷笑不止。唐僧骂道:“泼猴头!你笑怎的?”行者道:“我笑你时来逢好友,运去遇佳人。”三藏又骂道:“泼猢狲!胡说!我自出娘肚皮,就做和尚。如今奉旨西来,虔心礼佛求经,又不是利禄之辈,有甚运退时!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你虽是自幼为僧,却只会看经念佛,又不曾见王法条律。这女子生得年少标致,我和你乃出家人,同他一路行走,倘或遇着歹人,把我们拿送官司,不论什么取经拜拂,且都打做奸情。纵无此事,也要问个拐带人口。师父追了度牒,打个小死,八戒该问充军,沙僧也问摆站,我老孙也不得干净,饶我口能,怎么折辩,你要问个不应。”三藏喝道;“莫胡说!终不然,我救他性命,有甚贻累不成!带了他去。凡有事,都在我身上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虽说有事在你,却不知你不是救他,反是害他。”三藏道:“我救他出林,得其活命,怎么反是害他?”行者道:“他当时绑在林间,或三五日,十日,半月,没饭吃,饿死了,还得个完全身体归阴。如今带他出来,你坐得是个快马,行路如风,我们只得随你,那女子脚小,挪步艰难,怎么跟得上走?一时把他丢下,若遇着狼虫虎豹,一口吞之,却不是反害其生也?”三藏道:“正是呀。这件事却亏你格。如何处置?”行者笑道:“抱他上来,和你同骑着马走罢。”三藏沉吟道:“我那里好与他同马!”“他怎生得去?”三藏道:“教八戒驮他走罢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造化到了!”八戒道:“远路没轻担。教我驮人,有甚造化?”行者道:“你那嘴长,驮着他,转过嘴来,计较私情话儿,却不便益?”八戒闻此言,捶胸暴跳道:“不好,不好!师父要打我几下,宁可忍疼。背着他决不得干净,师兄一生会赃埋人。我驮不成!”三藏道:“也罢,也罢。我也还走得几步,等我下来,慢慢的同走,着八戒牵着空马罢。”行者大笑道:“呆子倒有买卖。师父照顾你牵马哩。”三藏道:“这猴头又胡说了!古人云,马行千里,无人不能自往。假如我在路上慢走,你好丢了我去?我若慢,你们也慢。大家一处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,或到庵观寺院,有人家之处,留他在那里,也是我们救他一场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说得有理。快请前进。” 三藏撩前走,沙僧挑捏,八戒牵着空马,行者拿着棒。引着女子,一行前进。不上二三十里,天色将晚。又见一座楼台殿阁。三藏道:“徒弟,那里必定是座庵观寺院,就此借宿了,明日早行。”行者道;“师父说得是。各各走动些。”霎时到了门首。吩咐道:“你们略站远些,等我先去借宿。若有方便处,着人来叫你。”众人俱立在柳荫之下,惟行者拿铁棒,辖着那女子。 长老拽步近前,只见那门东倒西歪,零零落落。推开看时,忍不住心中凄惨:长廊寂静,古刹萧疏;苔藓盈庭,蒿蓁满径;惟萤火之飞灯,只蛙声而代漏。长老忽然吊下泪来。真个是—— 殿宇雕零倒塌,廊房寂寞倾颓。断砖破瓦十余堆,尽是些歪梁折柱。前后尽生青草,尘埋朽烂香厨。钟楼崩坏鼓无皮,琉璃香灯破损。佛祖金身没色,罗汉倒卧东西。观音淋坏尽成泥,杨柳净瓶坠地。日内并无僧入,夜间尽宿狐狸。只听风响吼如雷,都是虎豹藏身之处。四下墙垣皆倒,亦无门扇关居。有诗为证,诗曰: 多年古刹没有修,狼狈凋零倒更休。猛风吹裂伽蓝面,大雨浇残佛像头。 金刚跌损随淋洒,土地无房夜不收。更有两般堪叹处,铜钟着地没悬楼。 三藏硬着胆,走进二层门。见那钟鼓楼俱倒了,止有一口铜钟,扎在地下。上半截如雪之白,下半截如靛之青。原来是日久年深,上边被雨淋白,下边是土气上的铜青。三藏用手摸着钟,高叫道:“钟啊!你—— 也曾悬挂高楼吼,也曾鸣远彩梁声。也曾鸡啼就报晓,也曾天晚送黄昏。不知化铜的道人归何处,铸铜匠作那边存。想他二命归阴府,他无踪迹你无声。” 长老高声赞叹,不觉的惊动寺里之人。那里边有一个侍奉香火的道人,他听见人语,扒起来,拾一块断砖,照钟上打将去。那钟当的响了一声,把个长老唬了一跌;挣起身要走,又绊着树根,扑的又是一跌。长老倒在地下,抬头又叫道:“钟啊—— 贫僧正然感叹你,忽的叮当响一声。想是西天路上无人到,日久多年变作精。” 那道人赶上前,一把搀住道:“老爷请起。不干钟成精之事,却才是我打得钟响。”三藏抬头见他的模样丑黑,道:“你莫是魍魉妖邪?我不是寻常之人,我是大唐来的,我手下有降龙伏虎的徒弟。你若撞着他,性命难存也!”道人跪下道:“老爷休怕。我不是妖邪,我是这寺里侍奉香火的道人。却才听见老爷善言相赞,就欲出来迎接;恐怕是个邪鬼敲门,故此拾一块断砖,把钟打一下压掠,方敢出来。老爷请起。”那唐僧方然正性道:“住持,险些儿唬杀我也。你带我进去。”那道人引定唐僧,直至三层门里看处,比外边甚是不同。但见那—— 青砖砌就彩云墙,绿瓦盖成琉璃殿。黄金装圣像,白玉造阶台。大雄殿上舞青光,毗罗阁下生锐气。文殊殿,结采飞云;轮藏堂,描花堆翠。三檐顶上宝瓶尖,五福楼中平绣盖。千株翠竹摇禅榻,万种青松映佛门。碧云宫里放金光,紫雾丛中飘瑞霭。朝闻四野香风运,暮听山高画鼓鸣。应有朝阳补破衲,岂无对月了残经?又只见半壁灯光明后院,一行香雾照中庭。 三藏见了,不敢进去。叫:“道人,你这前边十分狼狈,后边这等齐整,何也?”道人笑道:“老爷,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,天色清明,沿山打劫,天阴就来寺里藏身,被他把佛像推倒垫坐,木植搬来烧火。本寺僧人软弱,不敢与他讲论,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,从新另化了些施主,盖得一所寺院。清混各一,这是西方的事情。”三藏道:“原来是如此。”正行间,又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,乃“镇海禅林寺”。才举步,叉入门里,忽见一个和尚走来。你看他怎生模样—— 头戴左笄绒锦帽,一对铜圈坠耳根。身着颇罗毛线服,一双白眼亮如银。手中摇着播郎鼓,口念番经听不真。三藏原来不认得,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。 那喇嘛和尚,走出门来,看见三藏眉清目秀,额阔顶平,耳垂肩,手过膝,好似罗汉临凡,十分俊雅。他走上前扯住,满面笑唏唏的与他捻手捻脚,摸他鼻子,揪他耳杂,以示亲近之意。携至方丈中,行礼毕,却问:“老师父何来。”三藏道:“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钦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取经者。适行至宝方天晚,特奔上刹借宿一宵,明日早行。望垂方便一二。”那和尚笑道:“不当人子,不当人子!我们不是好意要出家的,皆因父母生身,命犯华盖,家里养不住,才舍断了出家。既做了佛门弟子,切莫说脱空之话。”三藏道:“我是老实话。”和尚道:“那东土到西天,有多少路程!路上有山,山中有洞,洞内有精。象你这个单身,又生得娇嫩,那里象个取经的!”三藏道:“院主也见得是。贫僧一人,岂能到此。我有三个徒弟,逢山开路,遇水叠桥,保我弟子,所以到得上刹。”那和尚道:“三位高徒何在?”三藏道:“现在山门外伺候。”那和尚慌了道:“师父你不知我这里有虎狼、妖贼、鬼怪伤人。白日里不敢远出,未经天晚,就关了门户。这早晚把人放在外边!”叫:“徒弟,快去请将进来。” 有两人小喇嘛儿,跑出外去,看见行者,唬了一跌;见了八戒,又是一跌;扒起来往后飞跑,道:“爷爷!造化低了!你的徒弟不见,只有三四个妖怪站在那门首也。”三藏问道:“怎么模样?”小和尚道:“一个雷公嘴,一个碓挺嘴,一个青脸獠牙。旁有一个女子,倒是个油头粉面。”三藏笑道:“你不认得。那三个丑的,是我徒弟。那一个女子,是我打松林里救命来的。”那喇嘛道:“爷爷呀,这们好俊师父,怎么寻这般丑徒弟?”三藏道:“他丑自丑,却俱有用。你快请他进来。若再迟了些儿,那雷公嘴的有些闯祸,不是个人生父母养的,他就打进来也。”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,战兢兢的跪下道:“列位老爷,唐老爷请哩。”八戒笑道:“哥啊,他请便罢了,却这般战战兢兢的,何也?”行者道:“看见我们丑陋害怕。”八戒道:“可是扯淡!我们乃生成的,那个是好要丑哩!”行者道:“把那丑且略收拾收拾。”呆子真个把嘴揣在怀里,低着头,牵着马,沙僧挑着担,行者在后面,拿着棒,辖着那女子,一行进去。穿过了倒榻房廊,入三层门里。拴了马,歇了担,进方丈中,与喇嘛僧相见,分了坐次。那知尚入里边,引出七八十个小喇嘛来,见礼毕,收拾办斋管待。正是:积功须在慈悲念,佛法兴时僧赞僧。毕竟不知怎生离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八十回 ·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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