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张外史还山的拼音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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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瓒介绍和倪瓒诗词大全

倪瓒

元明间常州无锡人,字元镇,号云林居士,又有荆蛮民、幻霞子、曲全叟、朱阳馆主等号。博学,好古。有洁癖。家雄于财,四方名士日至其门,居有清闷阁,藏书数千卷,古鼎法书,名琴奇画陈刊左右,幽迥绝尘。元顺帝至正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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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 · 卷二百七十二 · 后唐纪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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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阳协洽,一年。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上同光元年(癸未,公元九二三年) 春,二月,晋王下教置百官,于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,欲以为相。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为之首,质固辞,请以义武节度判官豆卢革、河东观察判官卢程为之;王即召革、程拜行台左、右丞相,以质为礼部尚书。 梁主遣兵部侍郎崔协等册命吴越王镠为吴越国王。丁卯,镠始建国,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,谓所居曰宫殿,府署曰朝廷,教令下统内曰制敕,将吏皆称臣,惟不改元,表疏称吴越国而不言军。以清海节度使兼侍中传瓘为镇海、镇东留后,总军府事。置百官,有丞相、侍郎、郎中、员外郎、客省等使。 李继韬虽受晋王命为安义留后,终不自安,幕僚魏琢、牙将申蒙复从而间之曰:“晋朝无人,终为梁所并耳。”会晋王置百官,三月,召监军张居翰、节度判官任圜赴魏州,琢、蒙复说继韬曰:“王急召二人,情可知矣。”继韬弟继远亦劝继韬自托于梁,继韬乃使继远诣大梁,请以泽潞为梁臣。梁主大喜,更命安义军曰匡义,以继韬为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继韬以二子为质。 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,泣谕其众曰:“余事故使逾二纪,见其分财享士,志灭仇雠。不幸捐馆,柩犹未葬,而郎君遽背君亲,吾宁死不能从也!”遂据州自守。梁主以其骁将董璋为泽州刺史,将兵攻之。 继韬散财募士,尧山人郭威往应募。威使气杀人,系狱,继韬惜其才勇而逸之。 契丹寇幽州,晋王问帅子郭崇韬,崇韬荐横海节度使李存审。时存审卧病,己卯,徙存审为卢龙节度使,舆疾赴镇,以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嗣源领横海节度使。 晋王筑坛于魏州牙城之南,夏,四月,己巳,升坛,祭告上帝,遂即皇帝位,国号大唐,大赦,改元。尊母晋国太夫人曹氏为皇太后,嫡母秦国夫人刘氏为皇太妃。以豆卢革为门下侍郎,卢程为中书侍郎,并同平章事;郭崇韬、张居翰为枢密使,卢质、冯道为翰林学士,张宪为工部侍郎、租庸使,又以义武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。德林,绛之孙也。诏卢程诣晋阳册太后、太妃。初,太妃无子,性贤,不妒忌;太后为武皇侍姬,太妃常劝武皇善待之,太后亦自谦退,由是相得甚欢。及受册,太妃诣太后宫贺,有喜色,太后忸怩不自安。太妃曰:“愿吾儿享国久长,吾辈获没于地,园陵有主,馀何足言!”因相向歔欷。豆卢革、卢程皆轻浅无它能,上以其衣冠之绪,霸府元僚,故用之。 初,李绍宏为中门使,郭崇韬副之。至是,自幽州召还,崇韬恶其旧人位在己上,乃荐张居翰为枢密使,以绍宏为宣徽使,绍宏由是恨之。居翰和谨畏事,军国机政皆崇韬掌之。支度务使孔谦自谓才能勤效,应为租庸使;众议以谦人微地寒,不当遽总重任,故崇韬荐张宪,以谦副之,谦亦不悦。以魏州为兴唐府,建东京。又于太原府建西京,又以镇州为真定府,建北都。以魏博节度判官王正言为礼部尚书,行兴唐尹;太原马步都虞候孟知祥为太原尹,充西京副留守;潞州观察判官任圜为工部尚书,兼真定尹,充北京副留守;皇子继岌为北都留守、兴圣宫使,判不军诸卫事。时唐国所有凡十三节度、五十州。 闰月,追尊皇曾祖执宜曰懿祖昭烈皇帝,祖国昌曰献祖文皇帝,考晋王曰太祖武皇帝。立宗庙于晋阳,以高祖、太宗、懿宗、昭宗洎懿祖以下为七室。 甲午,契丹寇幽州,至易定而还。时契丹屡入寇,钞掠馈运,幽州食不支半年,卫州为梁所取,潞州内叛,人情岌岌,以为梁未可取,帝患之。会郓州将卢顺密来奔。先是,梁天平节度使戴思远屯杨村,留顺密与巡检使刘遂严、都指挥使燕颙守郓州。顺密言于帝曰:“郓州守兵不满千人,遂严、颙皆失众心,可袭取也。”郭崇韬等皆以为“悬军远袭,万一不利,虚弃数千人,顺密不可从。”帝密召李嗣源于帐中谋之曰:“梁人志在吞泽潞,不备东方,若得东平,则溃其心腹。东平果可取乎?”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惭,常欲立奇功以补过,对曰:“今用兵岁久,生民疲弊,苟非出奇取胜,大功何由可成!臣愿独当此役,必有以报。”帝悦。壬寅,遣嗣源将所部精兵五千自德胜趣郓州。比及杨刘,日已暮,阴雨道黑,将士皆不欲进,高行周曰:“此天赞我也,彼必无备。”夜,渡河至城下,郓人不知,李从珂先登,杀守卒,启关纳外兵,进攻牙城,城中大扰。癸卯旦,嗣源兵尽入,遂拔牙城,刘遂严、燕颙奔大梁。嗣源禁焚掠,抚吏民,执知州事节度副使崔筜、判官赵凤送兴唐。帝大喜曰:“总管真奇才,吾事集矣。”即以嗣源为天平节度使。 梁主闻郓州失守,大惧,斩刘遂严、燕颙于市,罢戴思远招讨使,降授宣化留后,遣使诘让北面诸将段凝、王彦章等,趣令进战。敬翔知梁室已危,以绳内靴中,入见梁主曰:“先帝取天下,不以臣为不肖,所谋无不用。今敌势益强,而陛下弃忽臣言。臣身无用,不如死!”引绳将自经。梁主止之,问所欲言,翔曰:“事急矣,非用王彦章为大将,不可救也。”梁主从之,以彦章代思远为北面招讨使,仍以段凝为副。 帝闻之,自将亲军屯澶州,命蕃汉马步都虞候硃守殷守德胜,戒之曰:“王铁枪勇决,乘愤激之气,必来唐突,宜谨备之。”守殷,王幼时所役苍头也。又遣使遗吴王书,告以已克郓州,请同举兵击梁。五月,使者至吴,徐温欲持两端,将舟师循海而北,助其胜者。严可求曰:“若梁人邀我登陆为援,何以拒之?”温乃止。 梁主召问王彦章以破敌之期,彦章对曰:“三日。”左右皆失笑。彦章出,两日,驰至滑州。辛酉,置酒大会,阴遣人具舟于杨村;夜,命甲士六百,皆持巨斧,载冶者,具鞴炭,乘流而下。会饮尚未散,彦章阳起更衣,引精兵数千循河南岸趋德胜。天微雨,硃安殷不为备,舟中兵举锁烧断之,因以巨斧斩浮桥,而彦章引兵急击南城。浮桥断,南城遂破,斩首数千级。时受命适三日矣。守殷以小舟载甲士济河救之,不及。彦章进攻潘张、麻家口、景店诸寨,皆拔之,声势大振。 帝遣宦者焦彦宾急趣杨刘,与镇使李周固守,命守殷弃德胜北城,撤屋为筏,载兵械浮河东下,助杨刘守备,徙其刍粮薪炭于澶州,所耗失殆半。王彦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,各行一岸,每遇湾曲,辄于中流交斗,飞矢雨集,或全舟覆没,一日百战,互有胜负。比及杨刘,殆亡士卒之半。己巳,王彦章、段凝以十万之众攻杨刘,百道俱进,昼夜不息,连巨舰九艘,横亘河津以绝援兵。城垂陷者数四,赖李周悉力拒之,与士卒同甘苦,彦章不能克,退屯城南,为连营以守之。杨刘告急于帝,请日行百里以赴之;帝引兵救之,曰:“李周在内,何忧!”日行六十里,不废畋猎,六月,乙亥,至杨刘。梁兵堑垒重复,严不可入,帝患之,问计于郭崇韬,对曰:“今彦章据守津要,意谓可以坐取东平;苟大军不南,则东平不守矣。臣请筑垒于博州东岸以固河津,既得以应接东平,又可以分贼兵势。但虑彦章诇知,径来薄我,城不能就,愿陛下募敢死之士,日令挑战以缀之,苟彦章旬日不东,则城成矣。”时李嗣源守郓州,河北声问不通,人心渐离,不保朝夕。会梁右先锋指挥使康延孝密请降于嗣源,延孝者,太原胡人,有罪,亡奔梁,时隶段凝麾下。嗣源遣押牙临漳范延光送延孝蜡书诣帝,延光因言于帝曰:“杨刘控扼已固,梁人必不能取,请筑垒马家口以通郓州之路。”帝从之,遣崇韬将万人夜发,倍道趣博州,至马家口渡河,筑城昼夜不息。帝在杨刘,与梁人昼夜苦战。崇韬筑新城凡六日,王彦章闻之,将兵数万人驰至,戊子,急攻新城,连巨舰十馀艘于中流以绝援路。时板筑仅毕,城犹卑下,沙土疏恶,未有楼鲁及守备;崇韬慰劳士卒,以身先之,四面拒战,遣间使告急于帝。帝自杨刘引大军救之,陈于新城西岸,城中望之增气,大呼叱梁军,梁人断绁敛舰;帝舣舟将渡,彦章解围,退保邹家口。郓州奏报始通。李嗣源密表请正硃守殷覆军之罪,帝不从。 秋,七月,丁未,帝引兵循河而南,彦章等弃邹家口,复趣杨刘。甲寅,游弈将李绍兴败梁游兵于清丘驿南。段凝以为唐兵已自上流渡,惊骇失色,面数彦章,尤其深入。 乙卯,蜀侍中魏王宗侃卒。 戊午,帝遣骑将李绍荣直抵梁营,擒其斥候,梁人益恐,又以火筏焚其连舰。王彦章等闻帝引兵已至邹家口,己未,解杨刘围,走保杨村;唐兵追击之,复屯德胜。梁兵前后急攻诸城,士卒遭矢石、溺水、曷死者且万人,委弃资粮、铠仗、锅幕,动以千计。杨刘比至围解,城中无食已三日矣。 王彦章疾赵、张乱政,及为招讨使,谓所亲曰:“待我成功还,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!”赵、张闻之,私相谓曰:“我辈宁死于沙陀,不可为彦章所杀。”相与协力倾之。段凝素疾彦章之能而谄附赵、张,在军中与彦章动相违戾,百方沮挠之,惟恐其有功,潜伺彦章过失以闻于梁主。每捷奏至,赵、张悉归功于凝,由是彦章功竟无成。及归杨村,梁主信谗,犹恐彦章旦夕成功难制,征还大梁。使将兵会董璋攻泽州。 甲子,帝至杨刘劳李周曰:“微卿善守,吾事败矣。”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卢程以私事干兴唐府,府吏不能应,鞭吏背。光禄卿兼兴唐少尹任团,圜之弟,帝之从姊婿也,诣程诉之。程骂曰:“公何等虫豸,欲倚妇力邪!”团诉于帝。帝怒曰:“朕误相此痴物,乃敢辱吾九卿!”欲赐自尽;卢质力救之,乃贬右庶子。裴约遣间使告急于帝,帝曰:“吾兄不幸,乃生枭獍,裴约独能知逆顺。”顾谓北京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曰:“泽州弹丸之地,朕无所用,卿为我取裴约以来。”八月,壬申,绍斌将甲士五千救之,未至,城已陷,约死。帝深惜之。甲戌,帝自杨刘还兴唐。 梁主命于滑州决河,东注曹、濮及郓以限唐兵。初,梁主遣段凝监大军于河上,敬翔、李振屡请罢之,梁主曰:“凝未有过。”振曰:“俟其有过,则社稷危矣。”至是,凝厚赂赵、张求为招讨使,翔、振力争以为不可;赵、张主之,竟代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,于是宿将愤怒,士卒亦不服,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宗奭言于梁主曰:“臣为副元帅,虽衰朽,犹足为陛下扞御北方。段凝晚进,功名未能服人,众议讻讻,恐贻国家深忧。”敬翔曰:“将帅系国安危,今国势已尔,陛下岂可尚不留意邪!”梁主皆不听。 戊子,凝将全军五万营于王村,自高陵津济河,剽掠澶州诸县,至于顿丘。 梁主又命王彦章将保銮骑士及它兵合万人,屯兗、郓之境,谋复郓州,以张汉杰监其军。 庚寅,帝引兵屯朝城。 戊戌,康延孝帅百馀骑来奔,帝解所御锦袍玉带赐之,以为南面招讨都指挥使,领博州刺史。帝屏人问延孝以梁事,对曰:“梁朝地不为狭,兵不为少;然迹其行事,终必败亡。何则?主既暗懦,赵、张兄弟擅权,内结宫掖,外纳货赂,官之高下唯视赂之多少,不择才德,不校勋劳。段凝智勇俱无,一旦居王彦章、霍彦威之右,自将兵以来,专率敛行伍以奉权贵。梁主每出一军,不能专任将帅,常以近臣监之,进止可否动为所制。近又闻欲数道出兵,令董璋引陕虢、泽潞之兵自石会关趣太原,霍彦威以汝、洛之兵自相卫、邢洺寇镇定,王彦章、张汉杰以禁军攻郓州,段凝、杜晏球以大军当陛下,决以十月大举。臣窃观梁兵聚则不少,分则不多。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兵,帅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抵大梁,擒其伪主,旬月之间,天下定矣。”帝大悦。 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、内皇城使潘在迎、武勇军使顾在珣为狎客,陪侍游宴,与宫女杂坐,或为艳歌相唱和,或谈嘲谑浪,鄙俚亵慢,无所不至,蜀主乐之。在珣,彦朗之子也。时枢密使宋光嗣等专断国家,恣为威虐,务徇蜀主之欲以盗其权。宰相王锴、庾传素等各保宠禄,无敢规正。潘在迎每劝蜀主诛谏者,无使谤国。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,并作歌以讽;贤良方正蒲禹卿对策语极切直;蜀主虽不罪,亦不能用也。九月,庚戌,蜀主以重阳宴近臣于宣华宛,酒酣,嘉王宗寿乘间极言社稷将危,流涕不已。韩昭、潘在迎曰:“嘉王好酒悲。”因谐笑而罢。 帝在朝城,梁段凝进至临河之南,澶西、相南,日有寇掠。自德胜失利以来,丧刍粮数百万,租庸副使孔谦暴敛以供军,民多流亡,租税益少,仓廪之积不支半岁。泽潞未下。卢文进、王郁引契丹屡过瀛、涿之南,传闻俟草枯冰合,深入为寇。又闻梁人欲大举数道入寇,帝深以为忧,召诸将会议。宣徽使李绍宏等皆以为郓州城门之外皆为寇境,孤远难守,有之不如无之,请以易卫州及黎阳于梁,与之约和,以河为境,休兵息民,俟财力稍集,更图后举。帝不悦,曰:“如此吾无葬地矣。”乃罢诸将,独召郭崇韬问之。对曰:“陛下不栉沐,不解甲,十五馀年,其志欲以雪家国之仇耻也。今已正尊号,河北士庶日望升平,始得郓州尺寸之地,不能守而弃之,安能尽有中原乎!臣恐将士解体,将来食尽众散,虽画河为境,谁为陛下守之!臣尝细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,度已料彼,日夜思之,成败之机决在今岁。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,据我南鄙,又决河自固,谓我猝不能渡,恃此不复为备。使王彦章侵逼郓州,其意冀有奸人动摇,变生于内耳。段凝本非将材,不能临机决策,无足可畏。降者皆言大梁无兵,陛下若留兵守魏,固保杨刘,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,长驱入汴,彼城中既空虚,必望风自溃。苟伪主授首,则诸将自降矣。不然,今秋谷不登,军粮将尽,若非陛下决志,大功何由可成!谚曰:‘当道筑室,三年不成。’帝王应运,必有天命,在陛下勿疑耳。”帝曰:“此正合朕志。丈夫得则为王,失则为虏,吾行决矣!”司天奏:“今岁天道不利,深入必无功。”帝不听。 王彦章引兵逾汶水,将攻郓州,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,败其前锋于递坊镇,获将士三百人,斩首二百级,彦章退保中都。戊辰,捷奏至朝城,帝大喜,谓郭崇韬曰:“郓州告捷,足壮吾气!”己巳,命将士悉遣其家归兴唐。 冬,十月,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 帝遣魏国夫人刘氏、皇子继岌归兴唐,与之诀曰:“事之成败,在此一决。若其不济,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!”仍命豆卢革、李绍宏、张宪、王正言同守东京。壬申,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,癸酉,至郓州,中夜,进军逾汶,以李嗣源为前锋,甲戌旦,遇梁兵,一战败之,追至中都,围其城。城无守备,少顷,梁兵溃围出,追击,破之。王彦章以数十骑走,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,识其声,曰:“王铁枪也!”拔槊刺之,彦章重伤,马踬,遂擒之,并擒都监张汉杰、曹州刺史李知节、裨将赵廷隐、刘嗣彬等二百馀人,斩首数千级。廷隐,开封人;嗣彬,知俊之族子也。 彦章尝谓人曰:“李亚子斗鸡小儿,何足畏!”至是,帝谓彦章曰:“尔常谓我小儿,今日服未?”又问:“尔名善将,何不守兗州?中都无壁垒,何以自固?”彦章对曰:“天命已去,无足言者。”帝惜彦章之材,欲用之,赐药傅其创,屡遣人诱谕之。彦章曰:“余本匹夫,蒙梁恩,位至上将,与皇帝交战十五年;今兵败力穷,死自其分,纵皇帝怜而生我,我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!岂有朝为梁将,暮为唐臣!此我所不为也。”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,彦章卧谓嗣源曰:“汝非邈佶烈乎?”彦章素轻嗣源,故以小名呼之。于是诸将称贺,帝举酒属李嗣源曰:“今日之功,公与崇韬之力也。曏从绍宏辈语,大事去矣。”帝又谓诸将曰:“曏所患惟王彦章,今已就擒,是天意灭梁也。段凝犹在河上,进退之计,宜何向而可?”诸将以为;“传者虽云大梁无备,未知虚实。今东方诸镇兵皆在段凝麾下,所馀空城耳,以陛下天威临之,无不下者。若先广地,东傅于海,然后观衅而动,可以万全。”康延孝固请亟取大梁。李嗣源曰:“兵贵神速。今彦章就擒,段凝必未之知;就使有人走告,疑信之间尚须三日。设若知吾所向,即发救兵,直路则阻决河,须自白马南渡,数万之众,舟楫亦难猝办。此去大梁至近,前无山险,方陈横行,昼夜兼程,信宿可至。段凝未离河上,友贞已为吾擒矣。延孝之言是也,请陛下以大军徐进,臣愿以千骑前驱。”帝从之。令下,诸军皆踊跃愿行。 是夕,嗣源帅前军倍道趣大梁。乙亥,帝发中都,舁王彦章自随,遣中使问彦章曰:“吾此行克乎?”对曰:“段凝有精兵六万,虽主将非材,亦未肯遽尔倒戈,殆难克也。”帝知其终不为用,遂斩之。 丁丑,至曹州,梁守将降。 王彦章败卒有先至大梁,告梁主以“彦章就擒,唐军长驱且至”者,梁主聚族哭曰:“运祚尽矣!”召群臣问策,皆莫能对。梁主谓敬翔曰:“朕居常忽卿所言,以至于此。今事急矣,卿勿以为怼。将若之何?”翔泣曰:“臣受先帝厚恩,殆将三纪,名为宰相,其实硃氏老奴,事陛下如郎君。臣前后献言,莫匪尽忠。陛下初用段凝,臣极言不可,小人朋比,致有今日。今唐兵且至,段凝限于水北,不能赴救。臣欲请取下出居避狄,陛下必不听从;欲请陛下出奇合战,陛下必不果决。虽使良、平更生,谁能为陛下计者!臣愿先赐死,不忍见宗庙之亡也。”因与梁主相向恸哭。梁主遣张汉伦驰骑追段凝军。汉伦至滑州,坠马伤足,复限水不能进。时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,硃珪请帅之出战。梁主不从,命开封尹王瓚驱市人乘城为备。初,梁陕州节度使邵王友诲,全昱之子也,性颖悟,人心多向之。或言其诱致禁军欲为乱,梁主召还,与其兄友谅、友能并幽于别第。及唐师将至,梁主疑诸兄弟乘危谋乱,并皇弟贺王友雍、建王友徽尽杀之。梁主登建国楼,面择亲信厚赐之,使衣野服,赍蜡诏,促段凝军,既辞,皆亡匿。或请幸洛阳,收集诸军以拒唐,唐虽得都城,势不能久留。或请幸段凝军,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曰:“凝本非将材,官由幸进,今危窘之际,望其临机制胜,转败为功,难矣。且凝闻彦章军败,其胆已破,安知能终为陛下尽节乎!”赵岩曰:“事势如此,一下此楼,谁心可保!”梁主乃止。复召宰相谋之,郑珏请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纾国难,梁主曰:“今日固不敢爱宝,但如卿此策,竟可了否?”珏俯首久之,曰:“但恐未了。”左右皆缩颈而笑。梁主日夜涕泣,不知所为;置传国宝于卧内,忽失之,已为左右窃之迎唐军矣。 戊寅,或告唐军已过曹州,尘埃涨天,赵岩谓从者曰:“吾待温许州厚,必不负我。”遂奔许州。梁主谓皇甫麟曰:“李氏吾世仇,理难降首,不可俟彼刀锯。吾不能自裁,卿可断吾首。”麟泣曰:“臣为陛下挥剑死唐军则可矣,不敢奉此诏。”梁主曰:“卿欲卖我邪?”麟欲自刭,梁主持之曰:“与卿俱死!”麟遂弑梁主,因自杀。梁主为人温恭俭约,无荒淫之失;但宠信赵、张,使擅威福,疏弃敬、李旧臣,不用其言,以至于亡。 己卯旦,李嗣源军至大梁,攻封丘门,王瓚开门出降,嗣源入城,抚安军民。是日,帝入自梁门,百官迎谒于马首,拜伏请罪,帝慰劳之,使各复其位。李嗣源迎贺,帝喜不自胜,手引嗣源衣,以头触之曰:“吾有天下,卿父子之功也,天下与尔共之。”帝命访求梁主,顷之,或以其首献。 李振谓敬翔曰:“有诏洗涤吾辈,相与朝新君乎?”翔曰:“吾二人为梁宰相,君昏不能谏,国亡不能救,新君若问,将何辞以对!”是夕未曙,或报翔曰:“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。”翔叹曰:“李振谬为丈夫!硃氏与新君世为仇雠,今国亡君死,纵新君不诛,何面目入建国门乎!”乃缢而死。 庚辰,梁百官复待罪于朝堂,帝宣敕赦之。赵岩至许州,温昭图迎谒归第,斩首来献,尽没岩所赍之货。昭图复名韬。 辛巳,诏王瓚收硃友贞尸,殡于佛寺,漆其首,函之,藏于太社。 段凝自滑州济河入援,以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;至封丘,遇李从珂,晏球先降。壬午,凝将其众五万至封丘,亦解甲请降。凝帅诸大将先诣阙待罪,帝劳赐之,慰谕士卒,使各复其所。凝出入公卿间,扬扬自得无愧色,梁之旧臣见者皆欲龁其面,抉其心。 丙戌,诏贬梁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,萧顷为登州司户,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,任赞为房州司马,姚顗为复州司马,封翘为唐州司马,李怿为怀州司马,窦梦征为沂州司马,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,陆崇为安州司户,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;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故也。岳,崇龟之从子;顗,万年人;翘,敖之孙;怿,亦兆人;权,龟之孙也。 段凝、杜晏球上言:“伪梁要人赵岩、赵鹄、张希逸、张汉伦、张汉杰、张汉融、硃珪等,窃弄威福,残蠹群生,不可不诛。”诏:“敬翔、李振首佐硃温,共倾唐祚;契丹撒刺阿拨叛兄弃母,负恩背国,宜与岩等并族诛于市;自馀文武将吏一切不问。”又诏追废硃温、硃友贞为庶人,毁其宗庙神主。 帝之与梁战于河上也,梁拱宸左厢都指挥使陆思鐸善射,常于笴上自镂姓名,射帝,中马鞍,帝拔箭藏之。至是,思鐸从众俱降,帝出箭示之,思鐸伏地待罪,帝慰而释之,寻授龙武右厢都指挥使。以豆卢革尚在魏,命枢密使郭崇韬权行中书事。 梁诸籓镇稍稍入朝,或上表待罪,帝皆慰释之。宋州节度使袁象先首来入朝,陕州留后霍彦威次之。象先辇珍货数十万,遍赂刘夫人及权贵、伶官、宦者,旬日,中外争誉之,恩宠隆异。己丑,诏伪庭节度、观察、防御、团练使、刺史及诸将校,并不议改更,将校官吏先奔伪庭者一切不问。 庚寅,豆卢革至自魏。甲午,加崇韬守侍中,领成德节度使。崇韬权兼内外,谋猷规益,竭忠无隐,颇亦荐引人物,豆卢革受成而已,无所裁正。 丙申,赐滑州留后段凝姓名曰李绍钦,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绍虔。 乙酉,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宗奭来朝,复名全义,献币马千计;帝命皇子继岌、皇弟存纪等兄事之。帝欲发梁太祖墓,斫棺焚其尸,全义上言:“硃温虽国之深仇,然其人已死,刑无可加,屠灭其家,足以为报,乞免焚斫以存圣恩。”帝从之,但铲其阙室,削封树而已。 戊戌,加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兼中书令;以北京留守继岌为东京留守、同平章事。 帝遣使宣谕诸道,梁所除节度使五十馀人皆上表入贡。楚王殷遣其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希范入见,纳洪、鄂行营都统印,上本道将吏籍。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闻帝灭梁,避唐庙讳,更名季兴,欲自入朝,梁震曰:“唐有吞天下之志,严兵守险,犹恐不自保,况数千里入朝乎!且公硃氏旧将,安知彼不以仇敌相遇乎!”季兴不从。帝遣使以灭梁告吴、蜀,二国皆惧。徐温尤严可求曰:“公前沮吾计,今将奈何?”可求笑曰:“闻唐主始得中原,志气骄满,御下无法,不出数年,将有内变,吾但当卑辞厚礼,保境安民以待之耳。”唐使称诏,吴人不受;帝易其书,用敌国之礼,曰:“大唐皇帝致书于吴国主”,吴人复书称“大吴国主上大唐皇帝”,辞礼如笺表。吴人有告寿州团练使钟泰章侵市官马者,徐知诰以吴王之命,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,因代为寿州团练使,以泰章为饶州刺史。徐温召至金陵,使陈彦谦诘之者三,皆不对。或问泰章:“可以不自辨?”泰章曰:“吾在扬州,十万军中号称壮士;寿州去淮数里,步骑不下五千,苟有它志,岂王稔单骑能代之乎!我义不负国,虽黜为县令亦行,况刺史乎!何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!”徐知诰欲以法绳诸将,请收泰章治罪。徐温曰:“吾非泰章,已死于张颢之手,今日富贵,安可负之!”命知诰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。 彗星见舆鬼,长丈馀,蜀司天监言国有大灾。蜀主诏于玉局化设道场,右补阙张云上疏,以为:“百姓怨气上彻于天,故彗星见。此乃亡国之征,非祈禳可弭。”蜀主怒,流云黎州,卒于道。 郭崇韬上言:“河南节度使、刺史上表者但称姓名,未除新官,恐负忧疑。”十一月,始降制以新官命之。 滑州留后李绍钦因伶人景进纳货于宫掖,除泰宁节度使。 帝幼善音律,故伶人多有宠,常侍左右;帝或时自傅粉墨,与优人共戏于庭,以悦刘夫人,优名谓之“李天下!”尝因为优,自呼曰:“李天下,李天下”,优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颊。帝失色,群优亦骇愕,新磨徐曰:“理天下者只有一人,尚谁呼邪!”帝悦,厚赐之。帝尝畋于中牟,践民稼,中牟令当马前谏曰:“陛下为民父母,奈何毁其所食,使转死沟壑乎!”帝怒,叱去,将杀之。敬新磨追擒至马前,责之曰:“汝为县令,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?奈何纵民耕种,以妨吾天子之驰聘乎!汝罪当死!”因请行刑,帝笑而释之。诸伶出入宫掖,侮弄缙绅,群臣愤嫉,莫敢出气;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泽者,四方籓镇争以货赂结之。其尤蠹政害人者,景进为之首。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,上亦欲知外间事,遂委进以耳目。进每奏事,常屏左右问之,由是进得施其谗慝,干预政事。自将相大臣皆惮之,孔岩常以兄事之。 壬寅,岐王遣使致书,贺帝灭梁,以季父自居,辞礼甚倨。 癸卯,河中节度使硃友谦入朝,帝与之宴,宠锡无算。 张全义请帝迁都洛阳,从之。 己巳,赐硃友谦姓名曰李继麟,命继岌兄事之。 以康延孝为郑州防御使,赐姓名曰李绍琛。 废北都,复为成德军。 赐宣武节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绍安。匡国节度使温韬入朝,赐姓名曰李绍冲。绍冲多赍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宦,旬日,复遣还镇。郭崇韬曰:“国家为唐雪耻,温韬发唐山陵殆遍,其罪与硃温相埒耳,何得复居方镇,天下义士其谓我何!”上曰:“入汴之初,已赦其罪。”竟遣之。 戊申,中书奏以:“国用未充,请量留三省、寺、监官,馀并停,俟见任者满二十五月,以次代之;其西班上将军以下,令枢密院准此。”从之。人颇咨怨。 初,梁均王将祀南郊于洛阳,闻杨刘陷而止,其仪物具在。张全义请上亟幸洛阳,谒庙毕即祀南郊;从之。 丙辰,复以梁东京开封府为宣下军汴州。梁以宋州为宣武军,诏更名归德军。 诏文武官先诣洛阳。 议者以郭崇韬勋臣为宰相,不能知朝廷典故,当用前朝名家以佐之。或荐礼部尚书薛廷珪,太子少保李琪,尝为太祖册礼使,皆耆宿有文,宜为相。崇韬奏廷珪浮华无相业,琪倾险无士风;尚书左丞赵光胤廉洁方正,自梁未亡,北人皆称其有宰相器。豆卢革荐礼部侍郎韦说谙练朝章。丁巳,以光胤为中书侍郎,与说并同平章事。光胤,光逢之弟;说,岫之子;廷珪,逢之子也。光胤性轻率,喜自矜;说谨重守常而已。 赵光逢自梁朝罢相,杜门不交宾客,光胤时往见之,语及政事。他日,光逢署其户曰:“请不言中书事。” 租庸副使孔谦畏张宪公正,欲专使务,言于郭崇韬曰:“东京重地,须大臣镇之,非张公不可。”崇韬即奏以宪为东京副留守,知留守事。戊午,以豆卢革判租庸,兼诸道盐铁转运使。谦弥失望。 己未,加张全义守尚书令,高季兴守中书令。时季兴入朝,上待之甚厚,从容问曰:“朕欲用兵于吴、蜀,二国何先?”季兴以蜀道险难取,乃对曰:“吴地薄民贫,克之无益,不如先伐蜀。蜀土富饶,又主荒民怨,伐之必克。克蜀之后,顺流而下,取吴如反掌耳。”上曰:“善!” 辛酉,复以永平军大安府为西京京兆府。 甲子,帝发大梁;十二月,庚午,至洛阳。 吴越王镠以行军司马杜建徽为左丞相。 壬申,诏以汴州宫苑为行宫。 以耀州为顺义军,延州为彰武军,邓州为威胜军,晋州为建雄军,安州为安远军;自馀籓镇,皆复唐旧名。 庚辰,御史台奏:“硃温篡逆,删改本朝《律令格式》,悉收旧本焚之,今台司及刑部、大理寺所用皆伪廷之法。闻定州敕库独有本朝《律令格式》具在,乞下本道录进。”从之。 李继韬闻上灭梁,忧惧,不知所为,欲北走契丹,会有诏征诣阙;继韬将行,其弟继远曰:“兄以反为名,何地自容!往与不往等耳,不若深沟高垒,坐食积粟,犹可延岁月;入朝,立死矣。”或谓继韬曰:“先令公有大功于国,主上于公,季父也,往必无虞。”继韬母杨氏,善蓄财,家赀百万,乃与杨氏偕行,赍银四十万两,他货称是,大布赂遗。伶人宦官争为之言曰:“继韬初无邪谋,为奸人所惑耳。嗣昭亲贤,不可无后。”杨氏复入宫见帝,泣请其死,以其先人为言;又求哀于刘夫人,刘夫人亦为之言。及继韬入见待罪,上释之,留月馀,屡从游畋,宠待如故。皇弟义成节度使、同平章事存渥深诋诃之,继韬心不自安,复赂左右求还镇,上不许。继韬潜遣人遗继远书,教军士纵火,冀天子复遣己抚安之,事泄,辛巳,贬登州长史,寻斩于天津桥南,并其二子。遣使斩继远于上党,以李继达充军城巡检。召权知军州事李继俦诣阙,继俦据有继韬之室,料简妓妾,搜校货财,不时即路。继达怒曰:“吾家兄弟父子同时诛死者四人,大兄曾无骨肉之情,贪淫如此;吾诚羞之,无面视人,生不如死!”甲申,继达衰服,帅麾下百骑坐戟门呼曰:“谁与吾反者?”因攻牙宅,斩继俦。节度副使李继珂闻乱,募市人,得千馀,攻子城。继达知事不济,开东门,归私第,尽杀其妻子,将奔契丹,出城数里,从骑皆散,乃自刭。 甲申,吴王复遣司农卿洛阳卢蘋来奉使,严可求豫料帝所问,教蘋应对,既至,皆如可求所料。蘋还,言唐主荒于游畋,啬财拒谏,内外皆怨。 高季兴在洛阳,帝左右伶宦求货无厌,季兴忿之。帝欲留季兴,郭崇韬谏曰:“陛下新得天下,诸侯不过遣子弟将佐入贡,惟高季兴身自入朝,当褒赏以劝来者;乃羁留不遣,弃信亏义,沮四海之心,非计也。”乃遣之。季兴倍道而去,至许州,谓左右曰:“此行有二失:来朝一失,纵我去一失。”过襄州,节度使孔勍留宴,中夜,斩关而去。丁酉,至江陵,握梁震手曰:“不用君言,几不免虎口。”又谓将佐曰:“新朝百战方得河南,乃对功臣举手去,‘吾于十指上得天下,’矜伐如此,则他人皆无功矣,其谁不解体!又荒于禽色,何能久长!吾无忧矣。”乃缮城积粟,招纳梁旧兵,为战守之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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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 · 卷二百六十六 · 后梁纪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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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强圉单阏,尽著雍执徐七月,凡一年有奇。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上开平元年(丁卯,公元九零七年) 春,正月,辛巳,梁王休兵于贝州。 淮南节度使兼侍中、东面诸道行营都统弘农郡王杨渥既得江西,骄侈益甚,谓节度判官周隐曰:“君卖人国家,何面复相见!”遂杀之。由是将佐皆不自安。 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与副指挥使綦章将兵屯上高,师周与湖南战,屡有功,渥忌之。师周惧,谋于綦章曰:“马公宽厚,吾欲逃死焉,可乎?”章曰:“兹事君自图之,吾舌可断,不敢泄!”师周遂奔湖南,章纵其孥,使逸去。师周,扬州人也。 渥居丧,昼夜酣饮作乐,然十围之烛以击球,一烛费钱数万。或单骑出游,从者奔走道路,不知所之。左、右牙指挥使张颢、徐温泣谏,渥怒曰:“汝谓我不才,何不杀我自为之!”二人惧。渥选壮士,号“东院马军”,广署亲信为将吏;所署者恃势骄横,陵蔑勋旧。颢、温潜谋作乱。渥父行密之世,有亲军数千,营于牙城之内,渥迁出于外,以其地为射场,颢、温由是无所惮。渥之镇宣州也,命指挥使硃思勍、范思从、陈璠将亲兵三千;及嗣位,召归广陵。颢、温使三将从秦裴击江西,因戍洪州,诬以谋叛,命别将陈祐往诛之。祐间道兼行,六日至洪州,微服怀短兵径入秦裴帐中,裴大惊,祐告之故,乃召思勍等饮酒,祐数思勍等罪,执而斩之。渥闻三将死,益忌颢、温,欲诛之。丙戍,渥晨视事,颢、温帅牙兵二百,露刃直入庭中,渥曰:“尔思欲杀我邪?”对曰,“非敢然也,欲诛王左右乱政者耳!”因数渥所亲信十馀人之罪,曳下,以铁楇击杀之,谓之“兵谏”。诸将不与之同者,颢、温稍以法诛之,于是军政悉归二人,渥不能制。 初,梁王以河北诸镇皆服,唯幽、沧未下,故大举伐之,欲以坚诸镇之心,既而潞州内叛,王烧营而还,威望大沮。恐中外因此离心,欲速受禅以镇之。丁亥,王入馆于魏,有疾,卧府中,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恐王袭之,入见王曰:“今四方称兵为王患者,皆以翼戴唐室为名,王不如早灭唐以绝人望。”王虽不许而心德之,乃亟归。壬寅,至大梁。甲辰,唐昭宣帝遣御史大夫薛贻矩至大梁劳王,贻矩请以臣礼见,王揖之升阶,贻矩曰:“殿下功德在人,三灵改卜,皇帝方行舜、禹之事,臣安敢违!”乃北面拜舞于庭。王侧身避之。贻矩还,言于帝曰:“元帅有受禅之意矣!”帝乃下诏,以二月禅位于梁,又遣宰相以书谕王;王辞。 河东兵犹屯长孑,欲窥泽州。王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悉发京兆,同华之兵屯晋州以备之。 二月,唐大臣共奏请昭宣帝逊位。壬子,诏宰相帅百官笺诣元帅府劝进,王遣使却之。于是朝臣、籓镇,乃至湖南、岭南上笺劝进者相继。 三月,癸未,王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,将兵击幽州。 庚寅,唐昭宣帝诏薛贻矩再诣大梁谕禅位之意,又诏礼部尚书苏循赍百官诣大梁。 镇海、镇东节度使吴王钱镠遣其子传镣、传瓘讨卢佶于温州。 甲辰,唐昭宣帝降御札禅位于梁。以摄中书令张文蔚为册礼使,礼部尚书苏循副之;摄侍中杨涉为押传国宝使,翰林学士张策副之;御史大夫薛贻矩为押金宝使,尚书左丞赵光逢副之;帅百官备法驾诣大梁。杨涉子直史馆凝式言于涉曰:“大人为唐宰相,而国家至此,不可谓之无过。况手持天子玺绶与人,虽保富贵,奈千载何!盍辞之!”涉大骇曰:“汝灭吾族!”神色为之不宁者数日。策,敦煌人。光逢,隐之子也。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,骄侈贪暴,常虑幽州城不固,筑馆于大安山,曰:“此山四面悬绝,可以少制众。”其栋宇壮丽,拟于帝者。选美女实其中。与方士炼丹药,求不死。悉敛境内钱,瘗于山颠;令民间用堇泥为钱。又禁江南茶商无得入境,自采山中草木为茶,鬻之。 仁恭有爱妾罗氏,其子守光通焉。仁恭杖守光而斥之,不以为子数。李思安引兵入其境,所过焚荡无馀。夏,四月,己酉,直抵幽州城下。仁恭犹在大安山。城中无备,几至不守。守光自外引兵入,登城拒守;又出兵与思安战,思安败退。守光遂自称节度使,命部将李小喜、元行钦将兵攻大安山。仁恭遣兵拒战,为小喜所败。虏仁恭以归,囚于别室。仁恭将佐及左右,凡守光素所恶者皆杀之。银胡录都指挥使王思同帅部兵三千,山后八安巡检使李承约帅部兵二千奔河东,守光弟守奇奔契丹,未几,亦奔河东,河东节度使晋王克用以承约为匡霸指挥使,思同为飞腾指挥使。思同母,仁恭之女也。 庚戌,梁王始御金祥殿,受百官称臣,下书称教令,自称曰寡人。辛亥,令诸笺、表、簿、籍皆去唐年号,但称月、日。丙辰,张文蔚等至大梁。 卢佶闻钱传镣等将至,将水军拒之于青澳。钱传瓘曰:“佶之精兵尽在于此,不可与战。”乃自安固舍舟,间道袭温州。戊午,温州溃,擒佶斩之。吴王镠以都监使吴璋为温州制置使,命传瓘等移兵讨卢约于处州。 壬戌,梁王更名晃。王兄全昱闻王将即帝位,谓王曰:“硃三,尔可作天子乎!” 甲子,张文蔚、杨涉乘辂自上源驿从册宝,诸司各备仪卫卤簿前导,百官从其后,至金祥殿前陈之。王被兗冕,即皇帝位。张文蔚、苏循奉册升殿进读,杨涉、张策、薛贻矩、赵光逢以次奉宝升殿,读已,降,帅百官舞蹈称贺。帝遂与文蔚等宴于玄德殿。帝举酒曰:“朕辅政未久,此皆诸公推戴之力。”文蔚等皆惭惧,俯伏不能对,独苏循、薛贻矩及刑部尚书张祎盛称帝功德宜应天顺人。帝复与宗戚饮博于宫中,酒酣,硃全昱忽以投琼击盆中迸散,睨帝曰:“硃三,汝本砀山一民也,从黄巢为盗,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,富贵极矣!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,自称帝王!行当族灭,奚以博为!”帝不怿而罢。乙丑,命有司告天地、宗庙、社稷。丁卯,遣使宣谕州、镇。戊辰,大赦,改元,国号大梁。奉唐昭宣帝为济阴王,皆如前代故事,唐中外旧臣官爵并如故。以汴州为开封府,命曰东都;以故东都为西都;废故西京,以京兆府为大安府,置佑国军于大安府,更名魏博曰天雄军。迁济阴王于曹州,栫之以棘,使甲士守之。 辛未,以武安节度使马殷为楚王。 以宣武掌书记、太府卿敬翔知崇政院事,以备顾问,参谋议,于禁中承上旨,宣于宰相而行之。宰相非进对时有所奏请及已受旨应复请者,皆具记事因崇政院以闻,得旨则复宣于宰相。翔为人沉深,有智略,在幕府三十馀年,军谋、民政,帝一以委之。翔尽心勤劳,昼夜不寐,自言惟马上乃得休息,帝性暴戾难近,人莫能测,惟翔能识其意趣。或有所不可,翔未尝显言,但微示持疑;帝意已悟,多为之改易。禅代之际,翔谋居多。 追尊皇高祖考、妣以来皆为帝、后,皇考诚为烈祖文穆皇帝。妣王氏为文惠皇后。 初,帝为四镇节度使,凡仓库之籍,置建昌院以领之;至是,以养子宣武节度副使友文为开封尹、判院事,掌凡国之金谷。友文本康氏之子也。 乙亥,下制削夺李克用官爵。是时,惟河东、凤翔、淮南称“天祐”,西川称“天复”年号。馀皆禀梁正朔,称臣奉贡。蜀王与弘农王移檄诸道,云欲与岐王、晋王会兵兴复唐室,卒无应者。蜀王乃谋称帝,下教谕统内吏民;又遗晋王书云:“请各帝一方,俟硃温既平,乃访唐宗室立之,退归籓服。”晋王复书不许,曰:“誓于此生靡敢失节。” 唐末之诛宦官也,诏书至河东,晋王匿监军张承业于斛律寺,斩罪人以应诏。至是,复以为监军,待之加厚,承业亦为之竭力。 岐王治军甚宽,待士卒简易。有告部将苻昭反者,岐王直诣其家,悉去左右,熟寝经宿而还;由是众心悦服。然御军无纪律。及闻唐亡,以兵羸地蹙,不敢称帝,但开岐王府,置百官,名其所居为宫殿,妻称皇后,将吏上书称笺表,鞭、扇、号令多拟帝者。 镇海节度判官罗隐说吴王镠兴兵讨梁,曰:“纵无成功,犹可退保杭、越,自为东帝;奈何交臂事贼,为终古之羞乎!”镠始以隐为不遇于唐,必有怨心,及闻其言,虽不能用,心甚义之。 五月,丁丑朔,以御史大夫薛贻矩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 加武顺军节度使赵王王镕宁太师,天雄节度使鄴王罗绍威守太傅,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兼侍中。 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来通好,帝遣太府少卿高颀报之。初,契丹有八部,部各有大人,相与约,推一人为王,建旗鼓以号令诸部,每三年则以次相代。咸通末,有习尔者为王,土宇始大。其后钦德为王,乘中原多故,时入盗边。及阿保机为王,尤雄勇,五姓奚及七姓室韦、达靼咸役属之。阿保机姓邪律氏,恃其强,不肯受代。久之,阿保机击黄头室韦还,七部劫之于境上,求如约。阿保机不得已,传旗鼓,且曰:“我为王九年,得汉人多,请帅种落居古汉城,与汉人守之,别自为一部。”七部许之。汉城者,故后魏滑盐县也。地宜五谷,有盐池之利。其后阿保机稍以兵击灭七部,复并为一国。又北侵室韦、女真,西取突阙故地,击奚,灭之,复立奚王而使契丹监其兵,东北诸夷皆畏服之。是岁,阿保机帅众三十万寇云州,晋王与之连和,面会东城,约为兄弟,延之帐中,纵酒,握手尽欢,约以今冬共击梁。或劝晋王:“因其来,可擒也,”王曰:“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,自亡之道也。”阿保机留旬日乃去,晋王赠以金缯数万。阿保机留马三千匹,杂畜万计以酬之。阿保机既归而背盟,更附于梁,晋王由是而恨之。 己卯,以河南尹兼河阳节度使张全义为魏王;镇海、镇东节度使吴王钱镠为吴越王;加清海节度使刘隐、威武节度使王审知兼侍中,乃以隐为大彭王。 癸未,以权知荆南留后高季昌为节度使。荆南旧统八州,乾符以来,寇乱相继,诸州皆为邻道所据,独馀江陵。季昌到官,城邑残毁,户口雕耗。季昌安集流散,民皆复业。 乙酉,立皇兄全昱为广王,子友文为博王,友珪为郢王,友璋为福王,友贞为均王,友雍为贺王,友徽为建王。 辛卯,以东都旧第为建昌宫,改判建昌院事为建昌宫使。 壬辰,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将兵八万会魏博兵攻潞州。 甲午,诏废枢密院,其职事皆入于崇政院,以知院事敬翔为院使。 礼部尚书苏循及其子起居郎楷自谓有功于梁,当不次擢用;循朝夕望为相,帝薄其为人,敬翔及殿中监李振亦鄙之。翔言于帝曰:“苏循,唐之鸱枭,卖国求利,不可以立于惟新之朝。”戊戍,诏循及刑部尚书张祎等十五人并勒致仕,楷斥归田里。循父子乃之河中依硃友谦。 卢约以处州降吴越。 弘农王以鄂岳观察使刘存为西南面都招讨使,岳州刺史陈知新为岳州团练使,庐州观察使刘威为应援使,别将许玄应为监军,将水军三万以击楚。楚王马殷甚惧,静江军使杨定真贺曰:“我军胜矣!”殷问其故,定真曰:“夫战惧则胜,骄则败。今淮南兵直趋吾城,是骄而轻敌也;而王有惧色,吾是以知其必胜也。”殷命在城都指挥使秦彦晖将水军三万浮江而下,水军副指挥使黄璠帅战舰三百屯浏阳口。六月,存等遇大雨,引兵还至越堤北,彦晖追之。存数战不利,乃遗殷书诈降。彦晖使谓殷曰:“此必诈也,勿受!”存与彦晖夹水而阵,存遥呼曰:“杀降不祥,公独不为子孙计耶!”彦晖曰:“贼入吾境而不击,奚顾子孙!”鼓噪而进。存等走,黄璠自浏阳引兵绝江,与彦晖合击,大破之,执存及知新,裨将死者百馀人,士卒死者以万数,获战舰八百艘。威以馀众遁归,彦晖遂拔岳州。殷释存、知新之缚,慰谕之。二人皆骂曰:“丈夫以死报主,肯事贼乎!”遂斩之。许玄应,弘农王之腹心也,常预政事,张颢、徐温因其败,收斩之。 楚王殷遣兵会吉州刺史彭玕攻洪州,不克。 康怀贞至潞州,晋昭义节度使李嗣昭、副使李嗣弼闭城拒守。怀贞昼夜攻之,半月不克,乃筑垒穿蚰蜓堑而守之,内外断绝。晋王以蕃、汉都指挥使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,帅马军都指挥使李嗣本、马步都虞候李存璋、先锋指挥使史建瑭、铁林都指挥使安元信、横冲指挥使李嗣源、骑将安金全救潞州。嗣弼,克修之子;嗣本,本姓张;建瑭,敬思之子;金全,代北人也。 晋兵攻泽州,帝遣左神勇军使范居实将兵救之。 甲寅,以平卢节度使韩建守司徒、同平章事。 武贞节度使雷彦恭会楚兵攻江陵,荆南节度使高季昌引兵屯公安,绝其粮道;彦恭败,楚兵亦走。 刘守光既囚其父,自称卢龙留后,遣使请命。秋,七月,甲午,以守光为卢龙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 静海节度使曲裕卒,丙申,以其子权知留后颢为节度使。 雷彦恭攻岳州,不克。 八月,丙午,赐河南尹张全义名宗奭。 辛亥,以吴越王镠兼淮南节度使,楚王殷兼武昌节度使,各充本道招讨制置使。 晋周德威壁于高河,康怀贞遣亲骑都头秦武将兵击之,武败。 丁已,帝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代怀贞为潞州行营都统,黜怀贞为行营都虞候。思安将河北兵西上,至潞州城下,更筑重城,内以防奔突,外以拒援兵,谓之夹寨。调山东民馈军粮,德威日以轻骑抄之,思安乃自东南山口筑甬道,属于夹寨。德威与诸将互往攻之,排墙填堑,一昼夜间数十发,梁兵疲于奔命。夹寨中出刍牧者,德威辄抄之,于是梁兵闭壁不出。 九月,雷彦恭攻涔阳、公安,高季昌击败之。彦恭贪残类其父,专以焚掠为事,荆、湖间常被其患;又附于淮南。丙申,诏削彦恭官爵,命季昌与楚王殷讨之。 蜀王会将佐议称帝,皆曰:“大王虽忠于唐,唐已亡矣,此所谓‘天与不取’者也。”冯涓独献议,请,以蜀王称制,曰:“朝兴则未爽称臣,贼在则不同为恶。”王不从,涓杜门不出。王用安抚副使、掌书记韦庄之谋,帅吏民哭三日;己亥,即皇帝位,国号大蜀。辛丑,以前东川节度使兼侍中王宗佶为中书令,韦庄为左散骑常侍、判中书门下事,阆州防御使唐道袭为内枢密使。庄,见素之孙也。蜀主虽目不知书,好与书生谈论,粗晓其理。是时唐衣冠之族多避乱在蜀,蜀主礼而用之,使修举故事,故其典章文物有唐之遗风。蜀主长子校书郎宗仁幼以疾废,立其次子秘书少监宗懿为遂王。 冬,十月,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会楚将秦彦晖攻朗州,雷彦恭遣使乞降于淮南,且告急。弘农王遣将泠业将水军屯平江,李饶将步骑屯浏阳以救之,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许德勋将兵拒之。泠业进屯朗口,德勋使善游者五十人,以木枝叶覆其首,持长刀浮江而下,夜犯其营,且举火,业军中惊扰。德以大军进击,大破之,追至鹿角镇,擒业;又破浏阳寨,擒李饶;掠上高、唐年而归。斩业、饶于长沙市。 十一月,甲申,夹马指挥使尹皓攻晋江猪岭寨,拔之。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闻其弟守光幽其父,集将吏大哭曰:“不意吾家生此枭獍!吾生不如死,誓与诸君讨之!”乃发兵击守光,互有胜负。 天雄节度使鄴王绍威谓其下曰:“守光以窘急归国,守文孤立无援,沧州可不战服也。”乃遗守文书,谕以祸福。守文亦恐梁乘虚袭其后,戊子,遣使请降,以子延祐为质。帝拊手曰:“绍威折简,胜十万兵!”加守文中书令,抚纳之。 初,帝在籓镇,用法严,将校有战没者,所部兵悉斩之,谓之跋队斩。士卒失主将者,多亡逸不敢归。帝乃命凡军士皆文其面以记军号。军士或思乡里逃去,关津辄执之送所属,无不死者,其乡里亦不敢容。由是亡者皆聚山泽为盗,大为州县之患。壬寅,诏赦其罪,自今虽文面亦听还乡里。盗减什七八。 淮南右都押牙米志诚等将兵渡淮袭颍州,克其外郭。刺史张实据子城拒守。 晋王命李存璋攻晋州,以分上党兵势。十二月,壬戌,诏河中、陕州发兵救之。 甲子,诏发步骑五千救颍州,米志诚等引去。 丁卯,晋兵寇洺州。 淮南兵攻信州,刺史危仔倡求救于吴越。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上开平二年(戊辰,公元九零八年) 春,正月,癸酉朔,蜀主登兴义楼。有僧抉一目以献,蜀主命饭僧万人以报之。翰林学士张格曰:“小人无故自残,赦其罪已幸矣,不宜复崇奖以败风俗。”蜀主乃止。 丁丑,蜀以韦庄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 辛巳,蜀主祀南郊;壬午,大赦,改元武成。 晋王疽发于首,病笃。周德威等退屯乱柳。晋王命其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、振武节度使克宁、监军张承业、大将李存璋、吴珙、掌书记卢质立其子晋州刺史存勖为嗣,曰:“此子志气远大,必能成吾事,尔曹善教导之!”辛卯,晋王谓存勖曰:“嗣昭厄于重围,吾不及见矣。俟葬毕,汝与德威辈速竭力救之!”又谓克宁等曰:“以亚子累汝!”亚子,存勖小名也。言终而卒。克宁纲纪军府,中外无敢喧哗。克宁久总兵柄,有次立之势,时上党围未解,军中以存勖年少,多窃议者,人情忷忷。存勖惧,以位让克宁。克宁曰:“汝冢嗣也,且有先王之命,谁敢违之!”将吏欲谒见存勖,存勖方哀哭未出。张承业入谓存勖曰:“大孝在不坠基业,多哭何为!”因扶存勖出,袭位为河东节度使、晋王。李克宁首帅诸将拜贺,王悉以军府事季之。以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、马步都虞候。先王之时,多宠借胡人及军士,侵扰市肆,存璋既领职,执其尤暴横者戮之,旬月间城中肃然。 吴越王镠遣兵攻淮南甘露镇,以救信州。 蜀中书令王宗佶,于诸假子为最长,且恃其功,专权骄恣。唐道袭已为枢密使,宗佶犹以名呼之;道袭心衔之而事之逾谨。宗佶多树党友,蜀主亦恶之。二月,甲辰,以宗佶为太师,罢政事。 蜀以户部侍郎张格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格为相,多迎合主意;有胜己者,必以计排去之。 初,晋王克用多养军中壮士为子,宠遇如真子。及晋王存勖立,诸假子皆年长握兵,心怏怏不服,或托疾不出,或见新王不拜。李克宁权位既重,人情多向之。假子李存颢阴说克宁曰:“兄终弟及,自古有之。以叔拜侄,于理安乎!天与不取,后悔无及!”克宁曰:“吾家世以慈孝闻天下,先王之业苟有所归,吾复何求!汝勿妄言,我且斩汝!”克宁妻孟氏,素刚悍,诸假子各遣其妻入说孟氏,孟氏以为然,且虑语泄及祸,数以迫克宁。克宁性怯,朝夕惑于众言,心不能无动;又与张承业、李存璋相失,数诮让之;又因事擅杀都虞候李存质;又求领大同节度使,以蔚、朔、应州为巡属。晋王皆听之。 李存颢等为克宁谋,因晋王过其第,杀承业、存璋,奉克宁为节度使,举河东九州附于梁,执晋王及太夫人曹氏送大梁。太原人史敬镕,少事晋王克用,居帐下,见亲信,克宁欲知府中阴事,召敬镕,密以谋告之。敬镕阴许之,入告太夫人,太夫人大骇,召张承业,指晋王谓之曰:“先王把此儿臂授公等,如闻外间谋欲负之,但置吾母子有地,勿送大梁,自它不以累公。”承业惶恐曰:“老奴以死奉先王之命,此何言也!”晋王以克宁之谋告,且曰:“至亲不可自相鱼肉,吾苟避位,则乱不作矣。”承业曰:“克宁欲投大王母子于虎口,不除之岂有全理!”乃召李存璋、吴珙及假子李存敬、长直军使硃守殷,使阴为之备。壬戍,置酒会诸将于府舍,伏甲执克宁、存颢于座。晋王流涕数之曰:“儿郎勖以军府让叔父,叔父不取。今事已定,奈何复为此谋,忍以吾母子遗仇雠乎!”克宁曰:“此皆谗人交构,夫复何言!”是日,杀克宁及存颢。 癸亥,鸩杀济阴王于曹州,追谥曰唐哀皇帝。 甲子,蜀兵入归州,执刺史张瑭。辛未,以韩建为侍中,兼建昌宫使。 李思安等攻潞州,久不下,士卒疲弊,多逃亡。晋兵犹屯余吾寨,帝疑晋王克用诈死,欲召兵还,恐晋人蹑之,乃议自至泽州应接归师,且召匡国节度使刘知俊将兵趣泽州。三月,壬申朔,帝发大梁;丁丑,次泽州。辛巳,刘知俊至。壬午,以知俊为潞州行营招讨使。 癸巳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张文蔚卒。 帝以李思安久无功,亡将校四十馀人,士卒以万计,更闭壁自守,遣使召诣行在。甲午,削思安官爵,勒归本贯充役。斩监押杨敏贞。 晋李嗣昭固守逾年,城中资用将竭,嗣昭登城宴诸将作乐。流矢中嗣昭足,嗣昭密拔之,座中皆不觉。帝数遣使赐嗣昭诏,谕降之。嗣昭焚诏书,斩使者。 帝留泽州旬馀,欲召上党兵还,遣使就与诸将议之。诸将以为李克用死,余吾兵且退,上党孤城无援,请更留旬月以俟之。帝从之,命增运刍粮以馈其军。刘知俊将精兵万馀人击晋军,斩获甚众,表请自留攻上党,车驾宜还京师。帝以关中空虚,虑岐人侵同华,命知俊休兵长子旬日,退屯晋州,俟五月归镇。 蜀太师王宗佶既罢相,怨望,阴畜养死士,谋作乱。上表以为:“臣官预大臣,亲则长子,国家之事,休戚是同。今储贰未定,必启厉阶。陛下若以宗懿才堪继承,宜早行册礼,以臣为元帅,兼总六军。傥以时方艰难,宗懿冲幼,臣安敢持谦不当重事!陛下既正位南面,军旅之事宜委之臣下。臣请开元帅府,铸六军印,征戍征发,臣悉专行。太子视膳于晨昏,微臣握兵于环卫,万世基业,惟陛下裁之。”蜀主怒,隐忍未发,以问唐道袭,对曰:“宗佶威望,内外慑服,足以统御诸将。”蜀主益疑之。已亥,宗佶入见,辞色悖慢。蜀主谕之,宗佶不退,蜀主不堪其忿,命卫士扑杀之。贬其党御史中丞郑骞为维州司户,卫尉少卿李钢为汶川尉,皆赐死于路。 初,晋王克用卒,周德威握重兵在外,国人皆疑之。晋王存勖召德威使引兵还。夏,四月,辛丑朔,德威至晋阳,留兵城外,独徒步而入,伏先王柩,哭极哀。退,谒嗣王,礼甚恭。众心由是释然。 癸卯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杨涉罢为右仆射;以吏部侍郎于兢为中书侍郎,翰林学士承旨张策为刑部侍郎,并同平章事。兢,琮之兄子也。夹寨奏余吾晋兵已引去,帝以为援兵不能复来,潞州必可取,丙午,自泽州南还;壬子,至大梁。梁兵在夹寨者亦不复设备。晋王与诸将谋曰:“上党,河东之籓蔽,无上党,是无河东也。且硃温所惮者独先王耳,闻吾新立,以为童子未闲军旅,必有骄怠之心。若简精兵倍道趣之,出其不意,破之必矣。取威定霸,在此一举,不可失也!”张承业亦劝之行。乃遣承业及判官王缄乞师于凤翔,又遣使赂契丹王阿保机求骑兵。岐王衰老,兵弱财竭,竟不能应。晋王大阅士卒,以前昭义节度使丁会为都招讨使。甲子,帅周德威等发晋阳。 淮南遣兵寇石首,襄州兵败之于瀺港。又遣其将李厚将水军万五千趣荆南,高季昌逆战,败之于马头。 己巳,晋王军于黄碾,距上党四十五里。五月,辛未朔,晋王伏兵三垂冈下,诘旦大雾,进兵直抵夹寨。梁军无斥候,不意晋兵之至,将士尚未起,军中惊扰。晋王命周德威、李嗣源分兵为二道,德威攻西北隅,嗣源攻东北隅,填堑烧寨,鼓噪而入。梁兵大溃,南走,招讨使符道昭马倒,为晋人所杀。失亡将校士卒以万计,委弃资粮、器械山积。周德威等至城下,呼李嗣昭曰:“先王已薨,今王自来,破贼夹寨。贼已去矣,可开门!”嗣昭不信,曰:“此必为贼所得,使来诳我耳。”欲射之。左右止之,嗣昭曰:“王果来,可见乎?”王自往呼之。嗣昭见王白服,大恸几绝,城中皆哭,遂开门。初,德威与嗣昭有隙,晋王克用临终谓晋王存勖曰:“进通忠孝,吾爱之深。今不出重围,岂德威不忘旧怨邪!汝为吾以此意谕之。若潞围不解,吾死不瞑目。”进通,嗣昭小名也。晋王存勖以告德威,德威感泣,由是战夹寨甚力;既与嗣昭相见,遂欢好如初。康怀贞以百馀骑自天井关遁归。帝闻夹寨不守,大惊,既而叹曰:“生子当如李亚子,克用为不亡矣!至如吾儿,豚犬耳!”诏所在安集散兵。周德威、李存璋乘胜进趣泽州,刺史王班素失人心,众不为用。龙虎统军牛存节自西都将兵应接夹寨溃兵,至天井关,谓其众曰:“泽州要害地,不可失也;虽无诏旨,当救之。”众皆不欲,曰:“晋人胜气方锐,且众寡不敌。”存节曰:“见危不救,非义也;畏敌强而避之,非勇也。”遂举策引众而前。至泽州,城中人已纵火喧噪,欲应晋王,班闭牙城自守,存节至,乃定。晋兵寻至,缘城穿地道攻之,存节昼夜拒战,凡旬有三日。刘知俊自晋州引兵救之,德威焚攻具,退保高平。 晋王归晋阳,休兵行赏。以周德威为振武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命州县举贤才,黜贪残,宽租赋,抚孤穷,伸冤滥,禁奸盗,境内大治。以河东地狭兵少,乃训练士卒,令骑兵不见敌无得乘马。部分已定,无得相逾越,及留绝以避险;分道并进,期会无得差晷刻。犯者必斩。故能兼山东,取河南,由士卒精整故也。 初,晋王克用平王行瑜,唐昭宗许其承制封拜。时方镇多行墨制,王耻与之同,每除吏必表闻。至是,晋王存勖始承制除吏。晋王德张承业,以兄事之,每至其第,升堂拜母,赐遗甚厚。 潞州围守历年,士民冻馁死者太半,市里萧条。李嗣昭劝课农桑,宽租缓刑,数年之间,军城完复。 静江节度使、同平章事李琼卒,楚王殷以其弟永州刺史存知桂州事。 壬申,更以许州忠武军为匡国军,同州匡国军为忠武军,陕州保义军为镇国军。 乙亥,楚兵寇鄂州,淮南所署知州秦裴击破之。 淮南左牙指挥使张颢、右牙指挥使徐温专制军政,弘农威王心不能平,欲去之而未能。二人不自安,共谋弑王,分其地以臣于梁。戊寅,颢遣其党纪祥等弑王于寝室,诈云暴薨。 己卯,颢集将吏于府廷,夹道及庭中堂上皆列白刃,令诸将悉去卫从然后入。颢厉声问曰:“嗣王已薨,军府谁当主之?”三问,莫应,颢气色益怒。幕僚严可求前密启曰:“军府至大,四境多虞,非公主之不可。然今日则恐太速。”颢曰:“何谓速也?”可求曰:“刘威、陶雅、李遇、李简皆先王之等夷,公今自立,此曹肯为公下乎?不若立幼主辅之,诸将孰敢不从!”颢默然久之。可求因屏左右,急书一纸置袖中,麾同列诣使宅贺,众莫测其所为,既至,可求跪读之,乃太夫人史氏教也。大要言:“先王创业艰难,嗣王不幸早世,隆演次当立,诸将宜无负杨氏,善辅导之。”辞旨明切。颢气色皆沮,以其义正,不敢夺,遂奉威王弟隆演称淮南留后、东面诸道行营都统。既罢,副都统硃瑾诣可求所居,曰:“瑾年十六七即横戈跃马,冲犯大敌,未尝畏慑,今日对颢,不觉流汗,公面折之如无人。乃知瑾匹夫之勇,不及公远矣。”因以兄事之。 颢以徐温为浙西观察使,镇润州。严可求说温曰:“公舍牙兵而出外籓,颢必以弑君之罪归公。”温惊曰:“然则奈何?”可求曰:“颢刚愎而暗于事,公能见听,请为公图之。”时副使李承嗣参预军府之政,可求又说承嗣曰:“颢凶威如此,今出徐于外,意不徒然,恐亦非公之利。”承嗣深然之。可求往见颢曰:“右牙欲之,非吾意也。业已行矣,奈何?”可求曰:“止之易耳。”明日,可求邀颢及承嗣俱诣温,可求真目责温曰:“古人不忘一饭之恩,况公杨氏宿将!今幼嗣初立,多事之时,乃求自安于外,可乎?”温谢曰:“苟诸公见容,温何敢自专!”由是不行。颢知可求阴附温,夜,遣盗刺之,可求知不免,请为书辞府主。盗执刀临之,可求操笔无惧色。盗能辨字,见其辞旨忠壮,曰:“公长者,吾不忍杀。”掠其财以复命,曰:“捕之不获。”颢怒曰:“吾欲得可求首,何用财为!”温与可求谋诛颢,可求曰:“非钟泰章不可。”泰章者,合肥人,时为左监门卫将军。温使亲将彭城翟虔告之。泰章闻之喜,密结壮士三十人,夜,刺血相饮为誓。丁亥旦,直入斩颢于牙堂,并其亲近。温始暴颢弑君之罪,轘纪祥等于市。诣西宫白太夫人。太夫人恐惧,大泣曰:“吾儿冲幼,祸难如此,愿保百口归庐州,公之惠也。”温曰:“张颢弑逆,不可不诛,夫人宜自安。”初,颢与温谋弑威王,温曰:“参用左、右牙兵,心必不一,不若独用吾兵。”颢不可,温曰:“然则独用公兵。”颢从之。至是,穷治逆党,皆左牙兵,也由是人以温为实不知谋也。隆演以温为左、右牙都指挥使,军府事咸取决焉。以严可求为扬州司马。温性沉毅,自奉简俭,虽不知书,使人读狱讼之辞而决之,皆中情理。先是,张颢用事,刑戮酷滥,给亲兵剽夺市里。温谓严可求曰:“大事已定,吾与公辈当力行善政,使人解衣而寝耳。”乃立法度,禁强暴,举大纲,军民安之。温以军旅委可求,以财赋委支计官骆知祥,皆称其职,淮南谓之“严、骆”。 己丑,契丹王阿保机遣使随高颀入贡,且求册命。帝复遣司农卿浑特赐以手诏,约共灭沙陀,乃行封册。 壬辰,夹寨诸将诣阙待罪,皆赦之。帝赏牛存节全泽州之功,以为六军马步都指挥使。 雷彦恭引沅江环朗州以自守,秦彦晖顿兵月馀不战,彦恭守备稍懈。彦晖使裨将曹德昌帅壮士夜入自水窦,内外举火相应,城中惊乱,彦晖鼓譟坏门而入,彦恭轻舟奔广陵。彦晖虏其弟彦雄,送于大梁。淮南以彦恭为节度副使。先是,澧州刺史向瑰与彦恭相表里,至是亦降于楚,楚始得澧、朗二州。 蜀主遣将将兵会岐兵五万攻雍州,晋张承业亦将兵应之。六月,壬寅,以刘知俊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以拒之。 金吾上将军王师范家于洛阳,硃友宁之妻泣诉于帝曰:“陛下化家为国,宗族皆蒙荣宠。妾夫独不幸,因王师范叛逆,死于战场。今仇雠犹在,妾诚痛之!”帝曰:“朕几忘此贼!”已酉,遣使就洛阳族之。使者先凿坑于第侧,乃宣敕告之。师范盛陈宴具,与宗族列坐,谓使者曰:“死者人所不免,况有罪乎!予不欲使积尸长幼无序。”酒既行,命自幼及长,引于坑中戳之,死者凡二百人。 丙辰,刘知俊及佑国节度使王重师大破岐兵于幕谷,晋、蜀兵皆引归。 蜀立遂王宗懿为太子。帝欲自将击潞州,丁卯,诏会诸道兵。 湖南判官高郁请听民自采茶卖于北客,收其征以赡军,楚王殷从之。秋,七月,殷奏于汴、荆、襄、唐、郢、复州置回图务,运茶于河南、北,卖之以易缯纩、战马而归,仍岁贡茶二十五万斤,诏许之。湖南由是富赡。 壬申,淮南将吏请于李俨,承制授杨隆演淮南节度使、东面诸道行营都统、同平章事、弘农王。 钟泰章赏薄,泰章未尝自言;后逾年,因醉与诸将争言而及之。或告徐温,以泰章怨望,请诛之,温曰:“是吾过也。”擢为滁州刺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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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 · 卷二百七十三 · 后唐纪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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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阏逢涒滩,尽旃蒙作噩十月,凡一年有奇。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中同光二年(甲申,公元九二四年) 春,正月,甲辰,幽州奏契丹入寇,至瓦桥。以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,陕州留后霍彦威副之,宣徽使李绍宏为监军,将兵救幽州。 孔谦复言于郭崇韬曰:“首座相公万机事繁,居第且远,租庸簿书多留滞,宜更图之。”豆卢革尝以手书假省库钱数十万,谦以手书示崇韬,崇韬微以讽革。革惧,奏请崇韬专判租庸,崇韬固辞。上曰:“然则谁可者?”崇韬曰:“孔谦虽久典金谷,若遽委大任,恐不叶物望,请复用张宪。”帝即命召之。谦弥失望。 岐王闻帝入洛,内不自安,遣其子行军司马彰义节度使兼侍中继严入贡,始上表称臣。帝以其前朝耆旧,与太祖比肩,特加优礼,每赐诏但称岐王而不名。庚戌,加继严兼中书令,遣还。 敕:“内官不应居外,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,不以贵贱,并遣诣阙。”时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,至是殆及千人,皆给赡优厚,委之事任,以为腹心。内诸司使,自天祐以来以士人代之,至是复用宦者,浸干政事。既而复置诸道监军,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,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,陵忽主帅,怙势争权,由是籓镇皆愤怒。 契丹出塞。召李嗣源旋师,命泰宁节度使李绍钦、泽州刺史董璋戍瓦桥。 李继严见唐甲兵之盛,归,语岐王,岐王益惧。癸丑,表请正籓臣之礼,优诏不许。 孔谦恶张宪之来,言于豆卢革曰:“钱谷细事,一健吏可办耳。魏都根本之地,顾不重乎!兴唐尹王正言操守有馀,智力不足,必不得已,使之居朝廷,众人辅之,犹愈于专委方面也。”革为之言于崇韬,崇韬乃奏留张宪于东京。甲寅,以正方为租庸使。正言昏懦,谦利其易制故也。 李存审奏契丹去,复得新州。 戊午,敕盐铁、度支、户部三司并隶租庸使。 上遣皇弟存渥、皇子继岌迎太后、太妃于晋阳,太妃曰:“陵庙在此,若相与俱行,岁时何人奉祀!”遂留不来。太后至,庚申,上出迎于河阳;辛酉,从太后入洛阳。 二月,己巳朔,上祀南郊,大赦。孔谦欲聚敛以求媚,凡赦文所蠲者,谦复征之。自是每有诏令,人皆不信,百姓愁怨。 郭崇韬初至汴、洛,颇受籓镇馈遗,所亲或谏之,崇韬曰:“吾位兼将相,禄赐巨万,岂藉外财!但以伪梁之季,贿赂成风,今河南籓镇,皆梁之旧臣,主上之仇雠也,若拒,其意能无惧乎!吾特为国家藏之私室耳。”及将祀南郊,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。先是,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,州县上供者入外府,充经费,方镇贡献者入内府,充宴游及给赐左右。于是外府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山积。及有司办郊祀,乏劳军钱,崇韬言于上曰:“臣已倾家所有以所助大礼,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赐有司。”上默然久之,曰:“吾晋阳自有储积,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。”于是取李崇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,军士皆不满望,始怨恨,有离心矣。 河中节度使李继麟请榷安邑、解县盐,每季输省课。己卯,以继麟充制置两池榷盐使。 辛己,进岐王爵为秦王,仍不名、不拜。 郭崇韬知李绍宏怏怏,乃置内句使,掌句三司财赋,以绍宏为之,冀弭其意,而绍宏终不悦,徒使州县增移报之烦。崇韬位兼将相,复领节旄,以天下为己任,权侔人主,旦夕车马填门。性刚急,遇事辄发,嬖幸侥求,多所摧仰,宦官疾之,朝夕短之于上。崇韬扼腕,欲制之不能。豆卢革、韦说尝问之曰:“汾阳王本太原人徙华阴,公世家雁门,岂其枝派邪?”崇韬因曰:“遭乱,亡失谱谍,尝闻先人言,上距汾阳世四耳。”革曰:“然则固从祖也。”崇韬由是以膏梁自处,多甄别流品,引拔浮华,鄙弃勋旧。有求官者,崇韬曰:“深知公功能,然门地寒素,不敢相用,恐为名流所嗤。”由是嬖幸疾之于内,勋旧怨之于外。崇韬屡请以枢密使让李绍宏,上不许;又请分枢密院事归内诸司以轻其权,而宦官谤之不已。崇韬郁郁不得志,与所亲谋赴本镇以避之,其人曰:“不可,蛟龙失水,蝼蚁足以制之。” 先是,上欲以刘夫人为皇后,而有正妃韩夫人在,太后素恶刘夫人,崇韬亦屡谏,上以是不果。于是所亲说崇韬曰:“公若请立刘夫人为皇后,上必喜。内有皇后之助,则伶宦辈不能为患矣。”崇韬从之,与宰相帅百官共奏刘夫人宜正位中宫。癸未,立魏国夫人刘氏为皇后。皇后生于寒微,既贵,专务蓄财,其在魏州,至于薪苏果茹皆贩鬻之。及为后,四方贡献皆分为二,一上天子,一上中宫。以是宝货山积,惟用写佛经,施尼师而已。 是时皇太后诰,皇后教,与制敕交行于籓镇,奉之如一。 诏蔡州刺史硃勍浚索水,通漕运。 三月,己亥朔,蜀主宴近臣于怡神亭,酒酣,君臣及宫人皆脱冠露髻,喧哗自恣。知制诰京兆李龟祯谏曰:“君臣沉湎,不忧国政,臣恐启北敌之谋。”不听。 乙巳,镇州言契丹将犯塞,诏横海节度使李绍斌、北京左厢马军指挥使李从珂帅骑兵分道备之;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屯邢州。绍斌本姓赵,名行实,幽州人也。 丙午,加高季兴兼尚书令,时封南平王。 李存审自以身为诸将之首,不得预克汴之功,感愤,疾益甚,屡表求入觐,郭崇韬抑而不许。存审疾亟,表乞生睹龙颜,乃许之。初,帝尝与右武卫上将军李存贤手搏,存贤不尽其技,帝曰:“汝能胜我,我当授籓镇。”存贤乃奉诏,仅仆帝而止。及许存审入觐,帝以存贤为卢龙行军司马,旬日除节度使,曰:“手搏之约,吾不食言矣。” 庚戌,幽州奏契丹寇新城。 勋臣畏伶宦之谗,皆不自安,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李嗣源求解兵柄,帝不许。 自唐末丧乱,搢绅之家或以告赤鬻于族姻,遂乱昭穆,至有舅叔拜甥、侄者,选人伪滥者众。郭崇韬欲革其弊,请令铨司精加考核。时南郊行事官千二百人,注官者才数十人,涂毁告身者十之九。选人或号哭道路,或馁死逆旅。唐室诸陵先为温韬所发,庚申,以工部郎中李途为长安按视诸陵使。皇子继岌代张全义判六军诸卫事。 夏,四月,己巳朔,群臣上尊号曰昭文睿武至德光孝皇帝。 帝遣客省使李严使于蜀,严盛称帝威德,有混一天下之志。且言硃氏篡窃,诸侯曾无勤王之举。王宗俦以其语侵蜀,请斩之,蜀主不从。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:“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志,宜选将练兵,屯戍边鄙,积糗粮,治战舰以待之。”蜀主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,充武德节度留后。 乙亥,加楚王殷兼尚书令。 庚辰,赐前保义留后霍彦威姓名李绍真。 秦忠敬王李茂贞卒,遣奏以其子继严权知凤翔军府事。 初,安义牙将杨立有宠于李继韬,继韬诛,常邑邑思乱。会发安义兵三千戍涿州,立谓其众曰:“前此潞兵未尝戍边,今朝廷驱我辈投之绝塞,盖不欲置之潞州耳。与其暴骨沙场,不若据城自守,事成富贵,不成为群盗耳。”因聚噪攻子城东门,焚掠市肆;节度副使李继珂、监军张弘祚弃城走,立自称留后,遣将士表求旌节。诏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招讨使,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部署,帐前都指挥使张廷蕴为马步都指挥使以讨之。 孔谦贷民钱,使以贱估偿丝,屡檄州县督之。翰林学士承旨、权知汴州卢质上言:“梁赵岩为租庸使,举贷诛敛,结怨于人。陛下革故鼎新,为人除害,而有司未改其所为,是赵岩复生也。今春霜害桑,茧丝甚薄,但输正税,犹惧流移,况益以称贷,人何以堪!臣惟事天子,不事租庸,敕旨未颁,省牒频下,愿早降明命!”帝不报。 汉主引兵侵闽,屯于汀、漳境上;闽人击之,汉主败走。 初,胡柳之役,伶人周匝为梁所得,帝每思之;入汴之日,匝谒见于马前,帝甚喜。匝涕泣言曰:“臣所以得生全者,皆梁教坊使陈俊、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,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。”帝许之。郭崇韬谏曰:“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,皆英豪忠勇之士。今大功始就,封赏未及一人,而先以伶人为刺史,恐失天下心。”以是不行。逾年,伶人屡以为言,帝谓崇韬曰:“吾已许周匝矣,使吾惭见此三人。公言虽正,然当为我屈意行之。”五月,壬寅,以俊为景州刺史,德源为宪州刺史。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,莫不愤叹。 乙巳,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,以为:“诸道僭窃者尚多,征伐之谋,未可遽息。又,士卒久从征伐,赏给未丰,贫乏者多,宜以四方贡献及南郊羡馀,更加颁赉。又,河南诸军皆梁之精锐,恐僭窃之国潜以厚利诱之,宜加收抚。又,户口流亡者,宜宽徭薄赋以安集之。又,土木不急之役,宜加裁省。又请择隙地牧马,勿使践京畿民田。”皆不从。 戊申,蜀主遣李严还。初,帝因严入蜀,令以马市宫中珍玩,而蜀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,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,谓之“入草物”。严还,以闻,帝怒曰:“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!”严因言于帝曰:“衍童騃荒纵,不亲政务,斥远故老,昵比小人。其用事之臣王宗弼、宋光嗣等,谄谀专恣,黩货无厌,贤愚易位,刑赏紊乱,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。以臣观之,大兵一临,瓦解土崩,可翘足而待也。”帝深以为然。 帝以潞州叛故,庚戌,诏天下州镇无得修城浚隍,悉毁防城之具。 壬子,新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、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卒于幽州。存审出于寒微,常戒诸子曰:“尔父少提一剑去乡里,四十年间,位极将相,其间出万死获一生者非一,破骨出镞者凡百馀。”因授以所出镞,命藏之,曰:“尔曹生于膏梁,当知尔父起家如此也。” 幽州言契丹将入寇,甲寅,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充东北面行营招讨使,将大军渡河而北。契丹屯幽州东南城门之外,虏骑充斥,馈运多为所掠。 壬戌,以李继严为凤翔节度使。 乙丑,以权知归义留后曹义金为节度使。时瓜、沙与吐蕃杂居,义金遣使间道入贡,故命之。 李嗣源大军前锋至潞州,日已暝;泊军方定,张廷蕴帅麾下壮士百馀辈逾堑坎城而上,守者不能御,即斩关延诸军入。比明,嗣源及李绍荣至,城已下矣,嗣源等不悦。丙寅,嗣源奏潞州平。六月,丙子,磔杨立及其党于镇国桥。潞州城池高深,帝命夷之。 丙戌,以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、同平章事,留宿卫,宠遇甚厚。帝或时与太后,皇后同至其家。帝有幸姬,色美,尝生子矣,刘后妒之。会绍荣丧妻,一日,侍禁中,帝问绍荣:“汝复娶乎?为汝求婚。”后因指幸姬曰:“大家怜绍荣,何不以此赐之!”帝难言不可,微许之。后趣绍荣拜谢,比起,顾幸姬,已肩舆出宫矣。帝为之托疾不食者累日。 壬辰,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,代李存审为蕃汉内外马步总管。 秋,七月,壬寅,蜀以礼部书许寂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 孔谦复短王正言于郭崇韬,又厚赂伶宦,求租庸使,终不获,意怏怏,癸卯,表求解职。帝怒,以为避事,将置于法,景进救之,得免。梁所决河连年为曹、濮患,甲辰,命右监门上将军娄继英督汴、滑兵塞之。未几,复坏。 庚申,置威塞军于新州。 契丹恃其强盛,遣使就帝求幽州以处卢文进。时东北诸夷皆役属契丹,惟渤海未服;契丹主谋入寇,恐渤海掎其后,乃先举兵击渤海之辽东,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营、平等州以扰燕地。 八月,戊辰,蜀主以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,帅二十一军屯洋州;乙亥,以长直马军使林思谔为昭武节度使,戍利州以备唐。 租庸使王正言病风,恍惚不能治事,景进屡以为言。癸酉,以副使、卫尉卿孔谦为租庸使,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。循即赵殷衡也,梁亡,复其姓名。谦自是得行其志,重敛急征以充帝欲,民不聊生。癸未,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。 帝复遣使者李彦稠入蜀,九月,己亥,至成都。 癸卯,帝猎于近郊。时帝屡出游猎,从骑伤民禾稼,洛阳令何泽付于丛薄,俟帝至,遮马谏曰:“陛下赋敛既急,今稼穑将成,复蹂践之,使吏何以为理,民何以为生!臣愿先赐死。”帝慰而遣之。泽,广州人也。 契丹攻渤海,无功而还。 蜀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蜀主失德,与王宗弼谋废立,宗弼犹豫未决。庚戌,宗俦忧愤而卒。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、景润澄等曰:“宗俦教我杀尔曹,今日无患矣。”光嗣辈俯伏泣谢。宗弼子承班闻之,谓人曰:“吾家难乎免矣。” 乙卯,蜀主以前镇江军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。 丁巳,幽州言契丹入寇。 冬,十月,辛未,天平节度使李存霸、平卢节度使符习言:“属州多称直奉租庸使贴指挥公事,使司殊不知,有紊规程。”租庸使奏,近例皆直下。敕:“朝廷故事,制敕不下支郡,牧守不专奏陈。今两道所奏,乃本朝旧规;租庸所陈,是伪廷近事。自今支郡自非进奉,皆须本道腾奏,租庸征催亦须牒观察使。”虽有此敕,竟不行。 易定言契丹入寇。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请择诸军骁勇者万二千人,置驾下左、右龙武步骑四十军,兵械给赐皆优异于它军,以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,以裨将安重霸副之,旧将无不愤耻。重霸,去州人,以狡佞贿赂事承休,故承休悦之。 吴越王镠复修本朝职贡,壬午,帝因梁官爵而命之。镠厚贡献,并赂权要,求金印、玉册、赐诏不名、称国王。有司言:“故事惟天子用玉册,王公皆用竹册;又,非四夷无封国王者。”帝皆曲从镠意。 吴王如白沙观楼船,更命白沙曰迎銮镇。徐温自金陵来朝,先是,温以亲吏翟虔为阁门、宫城、武备等使,使察王起居,虔防制王甚急。至是,王对温名雨为水,温请其故。王曰:“翟虔父名,吾讳之熟矣。”因谓温曰:“公之忠诚,我所知也,然翟虔无礼,宫中及宗室所须多不获。”温顿首谢罪,请斩之,王曰:“斩则太过,远徙可也。”乃徙抚州。 十一月,蜀主遣其翰林学士欧阳彬来聘。彬,衡山人也。又遣李彦稠东还。 癸卯,帝帅亲军猎于伊阙,命从官拜梁太祖墓。涉历山险,连日不止,或夜合围;士卒坠崖谷死及折伤者甚众。丙午,还宫。 蜀以唐修好,罢威武城戍,召关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。戊申,又罢武定、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。 丁巳,赐护国节度使李继麟铁券,以其子令德、令锡皆为节度使,诸子胜衣者即拜官,宠冠列籓。 庚申,蔚州言契丹入寇。 辛酉,蜀主罢天雄军招讨,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。 十二月,乙丑朔,蜀主以右仆射张格兼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初,格之得罪,中书吏王鲁柔乘危窘之;及再为相用事,杖杀之。许寂谓人曰:“张公才高而识浅,戮一鲁柔,他人谁敢自保!此取祸之端也。” 蜀主罢金州屯戍,命王承勋等七军还成都。 己巳,命宣武节度使李嗣源将宿卫兵三万七千人赴汴州,遂如幽州御契丹。 庚午,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,全义大陈贡献;酒酣,皇后奏称:“妾幼失父母,见老者辄思之,请父事全义。”帝许之。全义惶恐固辞,再三强之,竟受皇后拜,复贡献谢恩。明日,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,凤密奏:“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。”帝嘉其直,然卒行之。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。 初,唐僖、昭之世,宦官虽盛,未尝有建节者。蜀安重霸劝王承休求秦州节度使,承休言于蜀主曰:“秦州多美妇人,请为陛下采择以献。”蜀主许之,庚午,以承休为天雄节度使,封鲁国公;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。 乙亥,蜀主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。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,众皆不平。壬午,北京言契丹寇岚州。 辛卯,蜀主改明年元曰咸康。 卢龙节度使李存贤卒。 是岁,蜀主徙普王宗仁为卫王。雅王宗辂为幽王,褒王宗纪为赵王,荣王宗智为韩王,兴王宗泽为宋王,彭王宗鼎为鲁王,忠王宗平为薛王,资王宗特为莒王;宗辂、宗智、宗平皆罢军使。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中同光三年(乙酉,公元九二五年) 春,正月,甲午朔,蜀大赦。 丙申,敕有司改葬昭宗及少帝,竟以用度不足而止。 契丹寇幽州。 庚子,帝发洛阳;庚戌,至兴唐。 诏平卢节度使苻习治酸枣遥堤以御决河。 初,李嗣源北征,过兴唐,东京库有供御细铠,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,宪以军兴,不暇奏而给之;帝怒曰:“宪不奉诏,擅以吾铠给嗣源,何意也!”罚宪俸一月,令自往军中取之。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,欲辟球场,宪曰:“此以行宫阙廷为球场,前年陛下即位于此。其坛不可毁,请辟球场于宫西。”数日,未成,帝命毁即位坛。宪谓郭崇韬曰:“此坛,主上所以礼上帝,始受命之地也,若之何毁之!”崇韬从容言于帝,帝立命两虞候毁之。宪私于崇韬曰:“忘天背本,不祥莫大焉。” 二月,甲戌,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为卢龙节度使。 丙子,李嗣源奏败契丹于涿州。 上以契丹为忧,与郭崇韬谋,以威名宿将零落殆尽,李绍斌位望素轻,欲徙李嗣源镇真定,为绍斌声援,崇韬深以为便。时崇韬领真定,上欲徙崇韬镇汴州,崇韬辞曰:“臣内典枢机,外预大政,富贵极矣,何必更领籓方?且群臣或从陛下岁久,身经百战,所得不过一州。臣无汗马之劳,徒以侍从左右,时赞圣谟,致位至此,常不自安;今因委任勋贤,使臣得解旄节,乃大愿也。且汴州关东冲要,地富人繁,臣既不至治所,徒令他人摄职,何异空城!非所以固国基也。”上曰:“深知卿忠尽,然卿为朕画策,袭取汶阳,保固河津,既而自此路乘虚直趋大梁,成朕帝业,岂百战之功可比乎!今朕贵为天子,岂可使卿曾无尺寸之地乎!”崇韬固辞不已,上乃许之。庚辰,徙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。汉主闻帝灭梁而惧,遣宫苑使何词入贡,且觇中国强弱。甲申,词至魏。及还,言帝骄淫无政,不足畏也。汉主大悦,自是不复通中国。帝性刚好胜,不欲权在臣下,入洛之后,信伶宦之谗,颇疏忌宿将。李嗣源家在太原,三月,丁酉,表卫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便其家,帝怒曰:“嗣源握兵权,居大镇,军政在吾,安得为其子奏请!”乃黜从珂为突骑指挥使,帅数百人戍石门镇。嗣源忧恐,上章申理,久之方解。辛丑,嗣源乞至东京朝觐,不许。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,亦忌之,私谓人曰:“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,皇家子弟皆不及也。”密劝帝召之宿卫,罢其兵权,又劝帝除之,帝皆不从。 己酉,帝发兴唐,自德胜济河,历杨村、戚城,观昔时战处,指示群臣以为乐。 洛阳宫殿宏邃,宦者欲上增广嫔御,诈言宫中夜见鬼物。上欲使符咒者攘之,宦者曰:“臣昔逮事咸通、乾符天子,当是时,六宫贵贱不减万人。今掖庭太半空虚,故鬼物游之耳。”上乃命宦者王允平、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,远至太原、幽、镇,以充后庭,不啻三千人,不问所从来。上还自兴唐,载以牛车,累累盈路。张宪奏:“诸营妇女亡逸者千馀人,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。”其实皆入宫矣。 庚辰,帝至洛阳;辛酉,诏复以洛阳为东都,兴唐府为鄴都。 夏,四月,癸亥朔,日有食之。 初,五台僧诚惠以妖妄惑人,自言能降伏天龙,命风召雨;帝尊信之,亲帅后妃及皇弟、皇子拜之,诚惠安坐不起,群臣莫敢不拜,独郭崇韬不拜。时大旱,帝自鄴都迎诚惠至洛阳,使祈雨,士民朝夕瞻仰,数旬不雨。或谓诚惠:“官以师祈雨无验,将焚之。”诚惠逃去,惭惧而卒。 庚寅,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赵光胤卒。 太后自与太妃别,常忽忽不乐,虽娱玩盈前,未尝解颜;太妃既别太后,亦邑邑成疾。太后遣中使医药相继于道,闻疾稍加,辄不食,又谓帝曰:“吾与太妃恩如兄弟,欲自往省之。”帝以天暑道远,苦谏,久之乃止,但遣皇弟存渥等往迎侍。五月,丁酉,北都奏太妃薨。太后悲哀不食者累日,帝宽譬不离左右。太后自是得疾,又欲自往会太妃葬,帝力谏而止。 闽王审知寝疾,命其子节度副使延翰权知军府事。 自春夏大旱,六月,壬申,始雨。 帝苦溽暑,于禁中择高凉之所,皆不称旨。宦者因言:“臣见长安全盛时,大明、兴庆宫楼观以百数。今日宅家曾无避暑之所,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。”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。宦者曰:“郭崇韬常不伸眉,为孔谦论用度不足,恐陛下虽欲营缮,终不可得。”帝曰:“吾自用内府钱,无关经费。”然犹虑崇韬谏,遣中使语之曰:“今岁盛暑异常,朕昔在河上,与梁人相拒,行营卑湿,被甲乘马,亲当矢石,犹无此暑。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,奈何?”对曰:“陛下昔在河上,勍敌未灭,深念仇耻,虽有盛暑,不介圣怀。今外患已除,海内宾服,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。陛下倘不忘艰难之时,则暑气自消矣。”帝默然。宦者曰:“崇韬之第,无异皇居,宜其不知至尊之热也。”帝卒命允平营楼,日役万人,所费巨万。崇韬谏曰:“今两河水旱,军食不充,愿且息役,以俟丰年。”帝不听。 帝将伐蜀,辛卯,诏天下括市战马。 吴镇海节度判官、楚州团练使陈彦谦有疾,徐知诰恐其遗言及继嗣事,遗之医药金帛,相属于道。彦谦临终,密留中遗徐温,请以所生子为嗣。 太后疾甚。秋,七月,甲午,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以边事稍弭,表求入朝省太后,帝不许。壬寅,太后殂。帝毁过甚,五日方食。 八月,癸未,杖杀河南令罗贯。初,贯为礼部员外郎,性强直,为郭崇韬所知,用为河南令。为政不避权豪,伶宦请托,书积几案,一不报,皆以示崇韬,崇韬奏之,由是伶宦切齿。河南尹张全义亦以贯高伉,恶之,遣婢诉于皇后,后与伶宦共毁之,帝含怒未发。会帝自往寿安视坤陵役者,道路泥泞,桥多坏。帝问主者为谁,宦官对属河南。帝怒,下贯狱;狱吏榜掠,体无完肤,明日,传诏杀之。崇韬谏曰:“贯坐桥道不修,法不至死。”帝怒曰:“太后灵驾将发,天子朝夕往来,桥道不修,卿言无罪,是党也!”崇韬曰:“陛下以万乘之尊,怒一县令,使天下谓陛下用法不平,臣之罪也。”帝曰:“既公所爱,任公裁之。”拂衣起入宫,崇韬随之,论奏不已;帝自阖殿门,崇韬不得入。贯竟死,暴尸府门,远近冤之。 丁亥,遣吏部侍郎李德休等赐吴越国王玉册、金印,红袍御衣。 九月,蜀主与太后、太妃游青城山,历丈人观、上清宫,遂至彭州阳平化、汉州三学山而还。 乙未,立皇子继岌为魏王。 丁酉,帝与宰相议伐蜀,威胜节度使李绍钦素谄事宣徽使李绍宏,绍宏荐“绍钦有盖世奇才,虽孙、吴不如,可以大任。”郭崇韬曰:“段凝亡国之将,奸谄绝伦,不可信也。”众举李嗣源,崇韬曰:“契丹方炽,总管不可离河朔。魏王地当储副,未立殊功,请依故事,以为伐蜀都统,成其威名。”帝曰:“儿幼,岂能独往,当求其副。”既而曰:“无以易卿。”庚子,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,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,军事悉以委之。又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,凤翔节度使李继严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,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,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,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,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候,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候,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,将兵六万伐蜀,仍诏季兴自取夔、忠、万三州为巡属。都统置中军,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,高品李廷安、吕知柔充魏王府通谒。辛丑,以工部尚书任圜、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统军机。 自六月甲午雨,罕见日星,江河百川皆溢,凡七十五日乃霁。 郭崇韬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荐引旧恩,将行,言于上曰:“孟知祥信厚有谋,若得西川而求帅,无逾此人者。”又荐鄴都副留守张宪谨重有识,可为相,戊申,大军西行。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。承休到官,即毁府署,作行宫,大兴力役,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,图形遗韩昭,使言于蜀主;又献花木图,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。蜀主将如秦州,群臣谏者甚众,皆不听;王宗弼上表谏,蜀主投其表于地;太后涕泣不食,止之,亦不能得。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,其略曰:“先帝艰难创业,欲传之万世。陛下少长富贵,荒色惑酒。秦州人杂羌、胡,地多瘴疠,万众困于奔驰,郡县罢于供亿。凤翔久为仇雠,必生衅隙;唐国方通欢好,恐怀疑贰。先皇未尝无故盘游,陛下率意频离宫阙。秦皇东狩,銮驾不还;炀帝南巡,龙舟不返。蜀都强盛,雄视邻邦,边亭无烽火之虞,境内有腹心之疾,百姓失业,盗贼公行。昔李势屈于桓温,刘禅降于邓艾,山河险固,不足凭恃。”韩昭谓禹卿曰:“吾收汝表,俟主上西归,当使狱吏字字问汝!”王承休妻严氏美,蜀主私焉,故锐意欲行。 冬,十月,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、步兵万人为前锋,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,称疾乞留。李愚厉声曰:“陈乂见利则进,惧难则止。今大军涉险,人心易摇,宜斩以徇!”由是军中无敢顾望者。乂,蓟州人也。 癸亥,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,甲子,至汉州。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,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己,犹不信,大言曰:“吾方欲耀武。”遂东行。在道与群臣赋诗,殊不为意。 丁丑,李绍琛攻蜀威武城,蜀指挥使唐景思将兵出降;城使周彦禋等知不能守,亦降。景思,秦州人也。得城中粮二十万斛。绍琛纵其败兵万馀人逸去,因倍道趣凤州,李严飞书以谕王承捷。李继严竭凤翔蓄积以馈军,不能充,人情忧恐。郭崇韬入散关,指其山曰:“吾辈进无成功,不复得还此矣。当尽力一决。今馈运将竭,宜先取凤州,因其粮。”诸将皆言蜀地险固,未可长驱,宜按兵观衅。崇韬以问李愚,愚曰:“蜀人苦其主荒淫,莫为之用。宜乘其人情崩离,风驱霆击,彼皆破胆,虽有险阻,谁与守之!兵势不可缓也。”是日李绍琛告秉,崇韬喜,谓李愚曰:“公料敌如此,吾复何忧!”乃倍道而进。戊寅,王承捷以凤、兴、文、扶四州印节迎降,得兵八千,粮四十万斛。崇韬曰:“平蜀必矣!”即以都统牒命承捷摄武兴节度使。己卯,蜀主至利州,威武败卒奔还,始信唐兵之来。王宗弼、宋光嗣言于蜀主曰:“东川、山南兵力尚完,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,唐人安敢悬兵深入!”从之。庚辰,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、王宗俨、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,将兵三万逆战。从驾兵自绵、汉至深渡,千里相属,皆怨愤,曰:“龙武军粮赐倍于它军,它军安能御敌!”李绍琛等过长举,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来降,且请先治桥栈以俟唐军,由是军行无险阻之虞。辛巳,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,绍琛等克兴州,郭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。乙酉,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。李绍琛等与蜀三招讨战于三泉,蜀兵大败,斩首五千级,馀众溃走。又得粮十五万斛于三泉,由是军食优足。 戊子,葬贞简太后于坤陵。 蜀主闻王宗勋等败,自利州倍道西走,断桔柏津浮梁;使中书令、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,且令斩王宗勋等三招讨。李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。蜀武德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,“请唐兵不入境,当举巡属内附;苟不如约,则背城决战以报本朝。”崇韬复书抚纳之。己丑,魏王继岌至兴州,光葆以梓、绵、剑、龙、普五州,武定节度使王承肇以洋、蓬、壁三州,山南节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、开、通、渠、麟五州,阶州刺史王承岳以阶州,皆降。承肇,宗侃之子也。自馀城镇皆望风款附。 天雄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掩击唐军,重霸曰:“击之不胜,则大事去矣。蜀中精兵十万,天下险固,唐兵虽勇,安能直度剑门邪!然公受国恩,闻难不可不赴,愿与公俱西。”承休素亲信之,以为然。重霸请赂羌人买文、扶州路以归;承休从之,使重霸将龙武军及所募兵万二千人以从。将行,州人饯于城外。承休上道,重霸拜于马前曰:“国家竭力以得秦、陇,若从开府还朝,谁当守之!开府行矣,重霸请为公留守。”承休业已上道,无如之何,遂与招讨副使王宗汭自文、扶而南。其地皆不毛,羌人抄之,且战且行,士卒冻馁,比至茂州,馀众二千而已。重霸遂以秦、陇来降。 高季兴常欲取三峡,畏蜀峡路招讨使张武威名,不敢进。至是,乘唐兵势,使其子行军司马从诲权军府事,自将水军上峡取施州。张武以铁锁断江路,季兴遣勇士乘舟斫之。会风大起,舟絓于锁,不能进退,矢石交下,坏其战舰,季兴轻舟遁去。既而闻北路陷败,以夔、忠、万三州遣使诣魏王降。郭崇韬遗王宗弼等书,为陈利害;李绍琛未至利州,宗弼弃城引兵西归。王宗勋等三招讨追及宗弼于白芀,宗弼怀中探诏书示之曰:“宋光嗣令我杀尔曹。”因相持而泣,遂合谋送款于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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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 · 卷二百七十四 · 后唐纪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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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旃蒙作噩十一月,尽柔兆阉茂三月,不满一年。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下同光三年(乙酉,公元九二五年) 十一月,丙申,蜀主至成都,百官及后宫迎于七里亭。蜀主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。丁酉,出见群臣于文明殿,泣下沾襟,君臣相视,竟无一言以救国患。 戊戌,李绍琛至利州,修桔柏浮梁。昭武节度使林思谔先弃城奔阆州,遣使请降。甲辰,魏王继岌至剑州,蜀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寿以遂、合、渝、泸、昌五州降。 王宗弼至成都,登大玄门,严兵自卫。蜀主及太后自往劳之,宗弼骄慢无复臣礼。乙巳,劫迁蜀主及太后后宫诸王于西宫,收其玺绶,使亲吏于义兴门邀取内库金帛,悉归其家。其子承涓杖剑入宫,取蜀主宠姬数人以归。丙午,宗弼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。 李绍琛进至绵州,仓库民居已为蜀兵所燔,又断绵江浮梁,水深,无舟楫可渡,绍琛谓李严曰:“吾悬军深入,利在速战。乘蜀人破胆之时,但得百骑过鹿头关,彼且迎降不暇;若俟修缮桥梁,必留数日,或教王衍坚闭近关,折吾兵势,倘延旬浃,则胜负未可知矣。”乃与严乘马浮渡江,从兵得济者仅千人,溺死者亦千馀人,遂入鹿关头;丁未,进据汉州;居三日,后军始至。 王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,且以蜀主书遗李严曰:“公来吾即降。”或谓严:“公首建伐蜀之策,蜀人怨公深入骨髓,不可往。”严不从,欣然驰入成都,抚谕吏民,告以大军继至,蜀君臣后宫皆恸哭。蜀主引严见太后,以母妻为托。宗弼犹乘城为守备,严悉命撤去楼橹。 己酉,魏王继岌至绵州,蜀主命翰林学士李昊草降表,又命中书待郎、同平章事王锴草降书,遣兵部侍郎欧阳彬奉之以迎继岌及郭崇韬。 王宗弼称蜀君臣久欲归命,而内枢密使宋光嗣、景润澄、宣徽使李周辂、欧阳晃荧惑蜀主;皆斩之,函首送继岌。又责文思殿大学士、礼部尚书、成都尹韩昭佞谀,枭于金马坊门。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徐延琼、果州团练使潘在迎、嘉州刺史顾在珣及诸贵戚皆惶恐,倾其家金帛妓妾以赂宗弼,仅得免死。凡素所不快者,宗弼皆杀之。 辛亥,继岌至德阳。宗弼遣使奉笺;称已迁蜀主于西第,安抚军城,以俟王师。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后宫及珍玩赂继岌及郭崇韬,求西川节度使,继岌曰:“此皆我家物,奚以献为!”留其物而遣之。 李绍琛留汉州八日以俟都统,甲寅,继岌至汉州,王宗弼迎谒;乙卯,至成都。丙辰,李严引蜀主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迁桥,蜀主白衣、衔璧、牵羊,草绳萦首,百官衰绖、徒跣、舆榇,号哭俟命。继岌受璧,崇韬解缚,焚榇,承制释罪;君臣东北向拜谢。丁巳,大军入成都。崇韬禁军士侵掠,市不改肆。自出师至克蜀,凡七十日。得节度十,州六十四,县二百四十九,兵三万,铠仗、钱粮、金银、缯锦共以千万计。 高季兴闻蜀亡,方食,失匕箸,曰:“是老夫之过也。”梁震曰:“不足忧也。唐主得蜀益骄,亡无日矣,安知其不为吾福!”楚王殷闻蜀亡,上表称:“臣已营衡麓之间为菟裘之地,愿上印绶以保馀龄。”上优诏慰谕之。 平蜀之功,李绍琛为多,位在董璋上。而璋素与郭崇韬善,崇韬数召璋与议军事。绍琛心不平,谓璋曰:“吾有平蜀之功,公等朴樕相从,反呫嗫于郭公之门,谋相倾害。吾为都将,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!”璋诉于崇韬。十二月,崇韬表璋为东川节度使,解其军职。绍琛愈怒,曰:“吾冒白刃,陵险阻,定两川,璋乃坐有之邪!”乃见崇韬言:“东川重地,任尚书有文武才。宜表为帅。”崇韬怒曰:“绍琛反邪,何敢违吾节度!”绍琛惧而退。 初,帝遣宦者李从袭等从魏王继岌伐蜀;继岌虽为都统,军中制置补署一出郭崇韬,崇韬终日决事,将吏宾客趋走盈庭,而都统府惟大将晨谒外,牙门索然,从袭等固耻之。及破蜀,蜀之贵臣大将争以宝货、妓乐遗崇韬及其子廷诲,魏王所得,不过匹马、束帛、唾壶、麈柄而已,从袭等益不平。 王宗弼之自为西川留后也,赂崇韬求为节度使,崇韬阳许之。既而久未得,乃帅蜀人列状见继岌,请留崇韬镇蜀。从袭等因谓继岌曰:“郭公父子专横,今又使蜀人请己为帅,其志难测,王不可不为备。”继岌谓崇韬曰:“主上倚侍中如山岳,不可离庙堂,岂肯弃元臣于蛮夷之域乎!且此非余之所敢知也,请诸人诣阙自陈。”由是继岌与崇韬互相疑。会宋光葆自梓州来,诉王宗弼诬杀宋光嗣等。又,崇韬征犒军钱数万缗于宗弼,宗弼靳之,士卒怨怒,夜,纵火喧噪。崇韬欲诛宗弼以自明,己巳,白继岌收宗弼及王宗勋、王宗渥,皆数其不忠之罪,族诛之,籍没其家。蜀人争食宗弼之肉。 辛未,闽忠懿王审知卒,子延翰自称威武留后。汀州民陈本聚众三万围汀州,延翰遣右军都监柳邕等将兵二万讨之。 癸酉,王承休、王宗汭至成都,魏王继岌诘之曰:“居大镇,拥强兵,何以不拒战?”对曰:“畏大王神武。”曰:“然则何不降?”对曰:“王师不入境。”曰:“所俱入羌者几人?”对曰:“万二千人。”曰:“今归者几人?”对曰:“二千人。”曰:“可以偿万人之死矣。”皆斩之,并其子。 丙子,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、同平章事,促召赴洛阳。帝议选北都留守,枢密承旨段徊等恶鄴都留守张宪,不欲其在朝廷,皆曰:“北都非张宪不可。宪虽有宰相器,今国家新得中原,宰相在天子目前,事有得失,可以改更,比之此都独系一方安危,不为重也。”乃徙宪为太原尹,知北都留守事。以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,知鄴都留守事。正言昏耄,帝以武德使史彦琼为鄴都监军。彦琼,本伶人也,有宠于帝。魏、博等六州军旅金谷之政皆决于彦琼,威福自恣,陵忽将佐,自正言以下皆谄事之。 初,帝得魏州银枪效节都近八千人,以为亲军,皆恿悍无敌。夹河之战,实赖其用,屡立殊功,常许以灭梁之日大加赏赉。既而河南平,虽赏赉非一,而士卒恃功,骄恣无厌,更成怨望。是岁大饥多流亡,租赋不充,道路涂潦,漕辇艰涩,东都仓廪空竭,无以给军士。租唐使孔谦日于上东门外望诸州漕运,至者随以给之。军士乏食,有雇妻鬻子者,老弱采蔬于野,百十为群,往往馁死,流言怨嗟,而帝游畋不息。己卯,猎于白沙,皇后,皇子、后宫毕从。庚辰,宿伊阙;辛巳,宿潭泊;壬午,宿龛涧;癸未,还宫。时大雪,吏座有僵仆于道路者。伊、汝间饥尤甚,卫兵所过,责其供饷,不得,则坏其什器,撤其室庐以为薪,甚于寇盗,县吏皆窜匿山谷。有白龙见于汉宫;汉主改元白龙,更名曰龚。 长和骠信郑旻遣其布燮郑昭淳求婚于汉,汉主以女增城公主妻之。长和即唐之南诏也。 成德节度使李嗣源入朝。 闰月,己丑朔,孟知祥至洛阳,帝宠待甚厚。 帝以军储不足,谋于群臣,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。吏部尚书李琪上疏,以为:“古者量入以为出,计农而发兵,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。近代税农以养兵,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,农捐瘠而兵丰饱者也。今纵未能蠲省租税,苟除折纳、纽配之法,农亦可以小休矣。”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,然竟不能行。 丁酉,诏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,五品以下才地无取者悉纵归田里;其先降及有功者,委崇韬随事奖任。又赐王衍诏,略曰:“固当袭土而封,必不薄人于险。三辰在上,一言不欺。” 庚子,彰武、保大节度使兼史书令高万兴卒,以其子保大留后允韬为彰武留后。 帝以军储不充,欲如汴州,谏官上言:“不如节俭以足用,自古无就食天子。今杨氏未灭,不宜示以虚实。”乃止。 辛亥,立皇弟存美为邕王,存霸为永王,存礼为薛王,存渥为申王,存又为睦王,存确为通王,存纪为雅王。 郭崇韬素疾宦官,尝密谓魏王继岌曰:“大王他日得天下,騬马亦不可乘,况任宦官!宜尽去之,专用士人。”吕知柔窃听,闻之,由是宦官皆切齿。时成都虽下,而蜀中盗贼群起,布满山林。崇韬恐大军既去,更为后患,命任圜、张筠分道招讨,以是淹留未还。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,崇韬不出郊迎,及见,礼节又倨,延嗣怒。李从袭谓延嗣曰:“魏王,太子也;主上万福,而郭公专权如是。郭廷诲拥徒出入,日与军中饶将、蜀土豪杰狎饮,指天画地,近闻白其父请表己为蜀帅;又言‘蜀地富饶,大人宜善自为谋。’今诸军将校皆郭氏之党,王寄身于虎狼之口,一委有变,吾属不知委骨何地矣。”因相向垂涕。延嗣归,具以语刘后。后泣诉于帝,请早救继岌之死。前此帝闻蜀人请崇韬为帅,已不平,至是闻延嗣之言,不能无疑。帝阅蜀府库之籍,曰:“人言蜀中珍货无算,何如是之微也?”延嗣曰:“臣闻蜀破,其珍货皆入于崇韬父子,崇韬有金万两,银四十万两,钱百万缗,名马千匹,他物称是,廷诲所取,复在其外;故县官所得不多耳。”帝遂怒形于色。及孟知祥将行,帝语之曰:“闻郭崇韬有异志,卿到,为朕诛之。”知祥曰:“崇韬,国之勋旧,不宜有此。俟臣至蜀察之,苟无他志则遣还。”帝许之。 壬子,知祥发洛阳。帝寻复遣衣甲库使马彦珪驰诣成都观崇韬去就,如奉诏班师则已,若有迁延跋扈之状,则与继岌图之。彦珪见皇后,说之曰:“臣见向延嗣言蜀中事势忧在朝夕,今上当断不断,夫成败之机,间不容发,安能缓急禀命于三千里外乎!”皇后复言于帝,帝曰:“传闻之言,未知虚实,岂可遽尔果决?”皇后不得请,退,自为教与继岌,令杀崇韬。知祥行至石壕,彦珪夜叩门宣诏,促知祥赴镇,知祥窃叹曰:“乱将作矣!”乃昼夜兼行。 初,楚王殷既得湖南,不征商旅,由是四方商旅辐氵奏。湖南地多铅铁,殷用军都判官高郁策,铸铅铁为钱,商旅出境,无所用之,皆易他货而去,故能以境内所馀之物易天下百货,国以富饶。湖南民不事桑蚕,郁命民输税者皆以帛代钱,未几,民间机杼大盛。 吴越王镠遣使者沈瑫致书,以受玉册,封吴越国王告于吴。吴人以其国名与己同,不受书,遣瑫还。仍戒境上无得通吴越使者及商旅。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上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下天成元年(丙戌,公元九二六年) 春,正月,庚申,魏王继岌遣李继严、李严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数千人诣洛阳。 河中节度使、尚书令李继麟自恃与帝故旧,且有功,帝待之厚,苦诸伶宦求丐无厌,遂拒不与。大军之征蜀也,继麟阅兵,遣其子令德将之以从。景进与宦官谮之曰:“继麟闻大军起,以为讨己,故惊惧,阅兵自卫。”又曰:“崇韬所以敢倔强于蜀者,与河中阴谋,内外相应故也。”继麟闻之惧,欲身入朝以自明,其所亲止之,继麟曰:“郭侍中功高于我。今事势将危,吾得见主上,面陈至诚,则谗人获罪矣。”癸亥,继麟入朝。 魏王继岌将发成都,令任圜权知留事,以俟孟知祥。诸军部署已定,是日,马彦珪至,以皇后教示继岌,继岌曰:“大军垂发,彼无衅端,安可为此负心事!公辈勿复言。且主上无敕,独以皇后教杀招讨使,可乎?”李从袭等泣曰:“既有此迹,万一崇韬闻之,中涂为变,益不可救矣。”相与巧陈利害,继岌不得已从之。甲子旦,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,继岌登楼避之。崇韬方升阶,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,并杀其子廷诲、廷信。外人犹未之知。都统推官饶阳李崧谓继岌曰:“今行军三千里外,初无敕旨,擅杀大将,大王奈何行此危事!独不能忍之至洛阳邪?”继岌曰:“公言是也,悔之无及。”崧乃召书吏数人,登楼去梯,矫为敕书,用蜡印宣之,军中粗定。崇韬左右皆窜匿,独掌书记滏阳张厉诣魏王府恸哭久之。继岌命任圜代崇韬总军政。魏王通谒李廷安献蜀乐工二百馀人,有严旭者,王衍用为蓬州刺史,帝问曰:“汝何以得刺史?”对曰:“以歌。”帝使歌而善之,许复故任。 戊辰,孟知祥至成都。时新杀郭崇韬,人情未安,知祥慰抚吏民,犒赐将卒,去留帖然。 闽人破陈本,斩之。 契丹主击女真及勃海,恐唐乘虚袭之,戊寅,遣梅老鞋里来修好。 马彦珪还洛阳,乃下诏暴郭崇韬之罪,并杀其子廷说、廷让、廷议,于是朝野骇惋,群议纷然,帝使宦者潜察之。保大节度使睦王存乂,崇韬之婿也;宦官欲尽去崇韬之党,言“存乂对诸将攘臂垂泣,为崇韬称冤,言辞怨望。”庚辰,幽存乂于第,寻杀之。 景进言:“河中人有告变,言李继麟与郭崇韬谋反;崇韬死,又与存乂连谋。”宦官因共劝帝速除之,帝乃徙继麟为义成节度使,是夜,遣蕃汉马步使硃守殷以兵围其第,驱继麟出徽安门外杀之,复其姓名曰硃友谦。友谦二子,令德为武信节度使,令锡为忠武节度使;诏魏王继岌诛令德于遂州,郑州刺史王思同诛令锡于许州,河阳节度使李绍奇诛其家人于河中。绍奇至其家,友谦妻张氏帅家人二百馀口见绍奇曰:“硃氏宗族当死,愿无滥及平人。”乃别其婢仆百人,以其族百口就刑。张氏又取铁券以示绍奇曰:“此皇帝去年所赐也,我妇人,不识书,不知其何等语也。”绍奇亦为之惭。友谦旧将吏武等七人,时为刺史,皆坐族诛。时洛中诸军饥窘,妄为谣言,伶官采之以闻于帝,故郭崇韬、硃友谦皆及于祸。成都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亦为谣言所属,帝遣硃守殷察之;守殷私谓嗣源曰:“令公勋业振主,宜自图归籓以远祸。”嗣源曰:“吾心不负天地,祸福之来,无所可避,皆委之于命耳。”时伶宦用事,勋旧人不自保,嗣源危殆者数四,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,以是得全。 魏王继岌留马步都指挥使陈留李仁罕、马军都指挥使东光潘仁嗣、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、右厢都指挥使浚仪张业、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、骁锐指挥使平恩李廷厚戍成都。甲申,继岌发成都,命李绍琛帅万二千人为后军,行止常差中军一舍。 二月,己丑朔,以宣徽南院使李绍宏为枢密使。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,将所部兵戍瓦桥,逾年代归,至贝州,以鄴都空虚,恐兵至为变,敕留屯贝州。时天下莫知郭崇韬之罪,民间讹言云:“崇韬杀继岌,自王于蜀,故族其家。”硃友谦子建徽为澶州刺史,帝密敕鄴都监军史彦琼杀之。门者白留守王正言曰:“史武德夜半驰马出城,不言何往。”又讹言云:“皇后以继岌之死归咎于帝,已弑帝矣,故急召彦琼计事。”人情愈骇。杨仁晸部兵皇甫晖与其徒夜博不胜,因人情不安,遂作乱,劫仁晸曰:“主上所以有天下者,吾魏军力也;魏军甲不去体,马不解鞍者十馀年,今天下已定,天子不念旧劳,更加猜忌。远戍逾年,方喜代归,去家咫尺,不使相见。今闻皇后弑逆,京师已乱,将士愿与公俱归,仍表闻朝廷。若天子万福,兴兵致讨,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,安知不更为富贵之资乎?”仁晸不从,晖杀之;又劫小校,不从,又杀之。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乱,衣不及带,逾垣而走,晖追及,曳其足而下之,示以二首,在礼惧而从之。乱兵遂奉以为帅,焚掠贝州。晖,魏州人;在礼,涿州人也。诘旦,晖等拥在礼南趣临清、永济、馆陶,所过剽掠。壬辰晚,有自贝州来告军乱将犯鄴都者,都巡检使孙鐸等亟诣史彦琼,请授甲乘城为备。彦琼疑鐸等有异志,曰:“告者云今日贼至临清,计程须六日晚方至,为备未晚。”孙鐸曰:“贼既作乱,必乘吾未备,昼夜倍道,安肯计程而行!请仆射帅众乘城,鐸募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,贼既势挫,必当离散,然后可扑讨也。必俟其至城下,万一有奸人为内应,则事危矣。”彦琼曰:“但严兵守城,何必逆战!”是夜,贼前锋攻北门,弓弩乱发。时彦琼将部兵宿北门楼,闻贼呼声,即时掠溃。彦琼单骑奔洛阳。 癸巳,贼入鄴都,孙鐸等拒战不胜,亡去。赵在礼据宫城,署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,纵兵大掠。进,定州人也。 王正言方据按召吏草奏,无至者,正言怒,其家人曰:“贼已入城,杀掠于市,吏皆逃散,公尚谁呼!”正言惊曰:“吾初不知也。”又索马,不能得,乃帅僚佐步出门谒在礼,再拜请罪。在礼亦拜,曰:“士座思归耳,尚书重德,勿自卑屈。”慰谕遣之。众推在礼为魏博留后,具奏其状。北京留守张宪家在鄴都,在礼厚抚之,遣使以书诱宪,宪不发封,斩其使以闻。 甲午,以景进为银青光禄大夫、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吏大夫、上柱国。 丙申,史彦琼至洛阳。帝问可为大将者于枢密使李绍宏,绍宏复请用李绍钦,帝许之,令条上方略。绍钦所请偏裨,皆梁旧将,己所善者,帝疑之而止。皇后曰:“此小事,不足烦大将,绍荣可办也。”帝乃命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将骑三千诣鄴都招抚,亦征诸道兵,备其不服。 郭崇韬之死也,李绍琛谓董璋曰:“公复欲呫嗫谁门乎?”璋惧,谢罪。魏王继岌军还至武连,遇敕使,谕以硃友谦已伏诛,令董璋将兵之遂州诛硃令德。时绍琛将后军魏城,闻之,以帝不委己杀令德而委璋,大惊。俄而璋过绍琛军,不谒。绍琛怒,乘酒谓诸将曰:“国家南取大梁,西定巴、蜀,皆郭公之谋而吾之战功也;至于去逆效顺,与国家掎角以破梁,则硃公也。今硃、郭皆无罪族灭,归朝之后,行及我矣。冤哉,天乎!奈何!”绍琛所将多河中兵,河中将焦武等同号哭于军门曰:“西平王何罪,阖门屠脍!我属归则与史武等同诛,决不复东矣。”是日,魏王继岌至泥溪,绍琛至剑州遣人白继岌云:“河中将士号哭不止,欲为乱。”丁酉,绍琛自剑州拥兵西还,自称西川节度、三川制置等使,移檄成都,称奉诏代孟知祥,招谕蜀人,三日间众至五万。 戊戌,李继严至凤翔,监军使柴重厚不以符印与之,促令诣阙。 己亥,魏王继岌至利州,李绍琛遣人断桔柏津。继岌闻之,以任圜为副招讨使,将步骑七千,与都指挥使梁汉颙、监军李延安追讨之。 庚子,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四百人据城自称安国留后;诏东北面招讨副使李绍真讨之。 辛丑,任圜先令别将何建崇击剑门关,下之。 李绍荣至鄴都,攻其南门,遣人以敕招谕之,赵在礼以羊酒犒师,拜于城上曰:“将士思家擅归,相公诚善为敷奏,得免于死,敢不自新!”遂以敕遍谕军士。史彦琼戟手大骂曰:“群死贼,城破万段!”皇甫晖胃其众曰:“观史武德之言,上不赦我矣。”因聚噪,掠敕书,手坏之,守陴拒战,绍荣攻之不利,以状闻,帝怒曰:“克城之日,勿遣噍类!”大发诸军讨之。壬寅,绍荣退屯澶州。 甲辰夜,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五人杀军使,谋作乱,擒斩之。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,本优人也,优名郭门高。帝与梁相拒于得胜,募勇士挑战,从谦应募,俘斩而还,由是益有宠。帝选诸军骁勇者为亲军,分置四指挥,号从马直,从谦自军使积功至指挥使。郭崇韬方用事,从谦以叔父事之,睦王存乂以从谦为假子。及崇韬、存乂得罪,从谦数以私财飨从马直诸校,对之流涕,言崇韬之冤。及王温作乱,帝戏之曰:“汝既负我附崇韬、存乂,又教王温反,欲何为也?”从谦益惧。既退,阴谓诸校曰:“主上以王温之故,俟鄴都平定,尽坑若曹。家之所有宜尽市酒肉,勿为久计也。”由是亲军皆不自安。 乙巳,王衍至长安,有诏止之。 先是,帝诸弟虽领节度使,皆留京师,但食其俸。戊申,始命护国节度使永王存霸至河中。丁未,李绍荣以诸道兵再攻鄴都。庚戌,裨将杨重霸帅众数百登城,后无继者,重霸等皆死。贼知不赦,坚守无降意。朝廷患之,日发中使促魏王继岌东还。继岌以中军精兵皆从任圜讨李绍琛,留利州待之,未得还。 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,赵太据邢州未下。沧州军乱,小校王景戡讨定之,因自为留后;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。帝欲自征鄴都,宰相、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,车驾不可轻动,帝曰:“诸将无可使者。”皆曰:“李嗣源最为勋旧。”帝心忌嗣源,曰:“吾惜嗣源,欲留宿卫。”皆曰:“他人无可者。”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:“河朔多事,久则患深,宜令总管进讨;若倚绍荣辈,未见成功之期。”李绍宏亦屡言之,帝以内外所荐,久乃许之,甲寅,命嗣源将亲军讨鄴都。 延州言绥、银军乱,剽州城。 董璋将兵二万屯绵州,会任圜讨李绍琛。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,遇绍琛军,绍之曰:“吾奉诏召孟郎,公若缓兵,自当得蜀。”既至成都,劝孟知祥为战守备。知祥浚壕树栅,遣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将四万人,骁锐指挥使李延厚将二千人讨绍琛。延厚集其众询之曰:“有少壮勇锐,欲立功求富贵者东!衰疾畏懦,厌行陈者西!”得选兵七百人以行。是日,任圜军追及绍琛于汉州,绍琛出兵逆战;招讨掌书记张厉请伏精兵于后,以赢兵诱之,圜从之,使董璋以东川赢兵先战而却。绍琛轻圜书生,又见其兵赢,极力追之,伏兵发,大破之,斩首数千级。自是绍琛入汉州,闭城不出。 三月,丁已朔,李绍真奏克刑州,擒赵太等。庚申,绍真引兵至鄴都,营于城西北,以太等徇于鄴都城下而杀之。 辛酉,以威武节度副使王廷翰为威武节度使。 壬戌,李嗣源至鄴都,营于城西南;甲子,嗣源下令军中,诘旦攻城。是夜,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,帅众大噪,杀都将,焚营舍。诘旦,乱兵逼中军,嗣源帅亲军拒战,不能敌,乱兵益炽。嗣源叱而问之曰:“尔曹欲何为?”对曰:“将士从主上十年,百战以得天下。今主上弃恩任威,贝州戍卒思归,主上不赦,云‘克城之后,当尽坑魏博之军’;近从马直数卒喧竞,遽欲尽诛其众。我辈初无叛心,但畏死耳。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,请主上帝河南,令公帝河北,为军民之主。”嗣源泣谕之,不从。嗣源曰:“尔不用吾言,任尔所为,我自归京师。”乱兵拔白刃环之,曰:“此辈虎狼也,不识尊卑,令公去欲何之!”因拥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,城中不受外兵,皇甫晖逆击张破败,斩之,外兵皆溃。赵在礼帅诸校迎拜嗣源,泣谢曰:“将士辈负令公,敢不惟命是听!”嗣源诡说在礼曰:“凡举大事,须藉兵力,今外兵流散无所归,我为公出收之。”在礼乃听嗣源、绍真俱出城,宿魏县,散兵稍有至者。 汉州无城堑,树木为栅。乙丑,任圜进攻其栅,纵火焚之,李绍琛引兵出战于金雁桥,兵败,与十馀骑奔绵竹,追擒之。孟知祥自至汉州犒军,与任圜、董璋置酒高会,引李绍琛槛车至座中,知祥自酌大卮饮之,谓曰:“公已拥节旄,又有平蜀之功,何患不富贵,而求入此槛车邪!”绍琛曰:“郭侍中佐命功第一,兵不血刃取两川,一旦无罪族诛;如绍琛辈安保首领!以此不敢归朝耳。”魏王继岌既获绍琛,乃引兵倍道而东。孟知祥获陕虢都指挥使汝阴李肇、河中都指挥使千乘侯弘实,以肇为牙内马步都指挥使,弘实副之。蜀中群盗犹未息,知祥择廉吏使治州县,蠲除横赋,安集流散,下宽大之令,与民更始。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、右厢都指挥使张业将兵分讨群盗,悉诛之。 李嗣源之为乱兵所逼也,李绍荣有众万人,营于城南,嗣源遣牙将张虔钊、高行周等七人相继召之,欲与共诛乱者。绍荣疑嗣源之诈,留使者,闭壁不应。及嗣源入鄴都,遂引兵去。嗣源在魏县,众不满百,又无兵仗;李绍真所将镇兵五千,闻嗣源得出,相帅归之,由是嗣兵稍振。嗣源泣谓诸将曰:“吾明日当归籓,上章待罪,听主上所裁。”李绍真及中门使安重诲曰:“此策非宜。公为元帅,不幸为凶人所劫;李绍荣不战而退,归朝必以公藉口。公若归籓,则为据地邀君,适足以实谗慝之言耳。不若星行诣阙,面见天子,庶可自明。”嗣源曰:“善!”丁卯,自魏县南趣相州,遇马坊使康福,得马数千匹,始能成军。福,蔚州人也。 平卢节度使符习将本军攻鄴都,闻李嗣源军溃,引兵归。至淄州,监军使杨希望遣兵逆击之,习惧,复引兵而西。青州指挥使王公俨攻希望,杀之,因据其城。 时近侍为诸道监军者,皆恃恩与节度使争权,及鄴都军变,所在多杀之。安义监军杨继源谋杀节度使孔勍,勍先诱而杀之。武宁监军以李绍真从李嗣源,谋杀其元从,据城拒之;权知留后淳于晏帅诸将先杀之。晏,登州人也。 戊辰,以军食不足,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;民不聊生。 忠武节度使、尚书令齐王张全义闻李嗣源入鄴都,忧惧不食,辛未,卒于洛阳。 租庸使以仓储不足,颇朘刻军粮,军士流言益甚。宰相惧,帅百官上表言:“今租庸已竭,内库有馀,诸军室家不能相保,傥不赈救,惧有离心。俟过凶年,其财复集。”上即欲从之,刘后曰:“吾夫妇君临万国,虽藉武功,亦由天命。命既在天,人如我何!”宰相又于便殿论之,后属耳于屏风后,须臾,出妆具及三银盆、皇幼子三人于外曰:“人言宫中蓄积多,四方贡献随以给赐,所馀止此耳,请鬻以赡军!”宰相惶惧而退。李绍荣自鄴都退保卫州,奏李嗣源已叛,与贼合。嗣源遣使上章自理,一日数辈。嗣源长子从审为金枪指挥使,帝谓从审曰:“吾深知尔父忠厚,尔往谕朕意,勿使自疑。”从审至卫州,绍荣囚,欲杀之。从审曰:“公等既不亮吾父,吾亦不能至父所,请复还宿卫。”乃释之。帝怜从审,赐名继璟,待之如子。是后嗣源所奏,皆为绍荣所遏,不得通,嗣源由是疑惧。石敬瑭曰:“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,安有上将与叛卒入贼城,而他日得保无恙乎!大梁,天下之要会也,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;若幸而得之,公宜引大军亟进,如此始可自全。”突骑都指挥使康义诚曰:“主上无道,军民怨怒,公从众则生,守节必死。”嗣源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。义诚,代北胡人也。 时齐州防御使李绍虔、泰宁节度使李绍钦、贝州刺史李绍英屯瓦桥,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屯奉化军,嗣源皆遣使召之。绍英,瑕丘人,本姓房,名知温;审通,金全之侄也。嗣源家在真定,虞候将王建立先杀其监军,由是获全。建立,辽州人也。李从珂自横水将所部兵由盂县趣镇州,与王建立军合,倍道从嗣源。嗣源以李绍荣在卫州,谋自白皋济河,分三百骑使石敬瑭将之前驱,李从珂为殿,于是军势大盛。嗣源从子从璋自镇州引军而南,过邢州,邢人奉为留后。 癸酉,诏怀远指挥使白从晖将骑兵扼河阳桥,帝乃出金帛给赐诸军,枢密宣徽使及供奉内使景进等皆献金帛以助给赐。军士负物而诟曰:“吾妻子已殍死,得此何为!”甲戌,李绍荣自卫州至洛阳,帝如鹞店劳之。绍荣曰:“鄴都乱兵已遣其党翟建白据博州,欲济河袭晖、汴,愿陛下幸关东招抚之。”帝从之。 景进等言于帝曰:“魏王未至,康延孝初平,西南犹未安;王衍族党不少,闻车驾东征,恐其为变,不若除之。”帝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往诛之,敕曰:“王衍一行,并从杀戳。”已印画,枢密使张居翰覆视,就殿柱揩去“行”字,改为“家”字,由是蜀百官及衍仆役获免者千馀人。延嗣至长安,尽杀衍宗族于秦川驿。衍母徐氏且死,呼曰:“吾儿以一国迎降,不免族诛,信义俱弃,吾知汝行亦受祸矣!” 乙亥,帝发洛阳;丁丑,次汜水;戊寅,遣李绍荣将骑兵循河而东。李嗣源亲党从帝者多亡去;或劝李继璟宜早自脱,继璟终无行意。帝屡遣继璟诣嗣源,继璟固辞,愿死于帝前以明赤诚。帝闻嗣源在黎阳,强遣继璟渡河召之,道遇李绍荣,绍荣杀之。 吴越王镠有疾,如衣锦军,命镇海、镇东节度使留后传瓘监国。吴徐温遣使来问疾,左右劝镠勿见,镠曰:“温阴狡,此名问疾,实使之觇我也。”强出见之。温果聚兵欲袭吴越,闻镠疾瘳而止。镠寻还钱塘。 吴以右仆射、同平章事徐知诰为待中,右仆射严可求兼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庚辰,帝发汜水。辛已,李嗣源至白皋,遇山东上供绢数船,取以赏军。安重诲从者争舟,行营马步使陶斩以徇,由是军中肃然。,许州人也。嗣源济河,至滑洲,遣人招符习,习与嗣源会于胙城,安审通亦引兵来会。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,亦遣使北输密款于嗣源,曰:“先至者得之。”先是,帝遣骑将满城西方鄴守汴州;石敬瑭使裨将李琼以劲兵突入封丘门,敬瑭踵其后,自西门入,遂据其城,西方鄴请降。敬瑭使人趣嗣源;壬午,嗣源入大梁。是日,帝至荥泽东,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将三千骑为前军,曰:“汝曹汴人也,吾入汝境,不欲使它军前驱,恐扰汝室家。”厚赐而遣之。彦温即以其众叛归嗣源,谓嗣源曰:“京师危迫,主上为元行钦所惑,事势已离,不可复事矣。”嗣源曰:“汝自不忠,何言之悖也!”即夺其兵。指挥使潘环守王村寨,有刍粟数万,帝遣骑视之,环亦奔大梁。帝至万胜镇,闻嗣源已据大梁,诸军离叛,神色沮丧,登高叹曰:“吾不济矣!”即命旋师,是夜复至汜水。帝之出关也,扈从兵二万五千,及还,已失万馀人,乃留秦州都指挥使张唐以步骑三千守关。癸未,帝还过罂子谷,道狭,每遇卫士执兵仗者,辄以善言抚之曰:“适报魏王又进西川金银五十万,到京当尽给尔曹。”对曰:“陛下赐已晚矣,人亦不感圣恩!”帝流涕而已。又索袍带赐从官,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,卫士叱容哥曰:“致吾君失社稷,皆此阉竖辈也。”抽刀逐之;或救之,获免。容哥谓同类曰:“皇后吝财致此,今乃归咎于吾辈;事若不测,吾辈万段,吾不忍待也!”因赴河死。甲申,帝至石桥西,置酒悲涕,谓李绍荣等诸将曰:“卿辈事吾以来,急难富贵靡不同之;今致吾至此,皆无一策以相救乎!”诸将百馀人,皆截发置地,誓以死报,因相与号泣。是日晚,入洛城。李嗣源命石敬瑭将前军趣汜水收抚散兵,嗣源继之;李绍虔、李绍英引兵来会。丙戌,宰相、枢密使共奉:“魏王西军将至,车驾宜且控扼汜水,收抚散兵以俟之。”帝从之,自出上东门阅骑兵,戒以诘旦东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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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 · 卷二百七十五 · 后唐纪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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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柔兆阉茂四月,尽强圉大渊献六月,凡一年有奇。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下天成元年(丙戌,公元九二六年) 夏,四月,丁亥朔,严办将发,骑兵陈于宣仁门外,步兵陈于五凤门外。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不知睦王存乂已死,欲奉之以作乱,帅所部兵自营中露刃大呼,与黄甲两军攻兴教门。帝方食,闻变,帅诸王及近卫骑兵击之,逐乱兵出门,时蕃汉马步使硃守殷将骑兵在外,帝遣中使急召之,欲与同击贼;守殷不至,引兵憩于北邙茂林之下。乱兵焚兴教门,缘城而入,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,独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及宿卫军校何福进、王全斌等十馀人力战。俄而帝为流矢所中,鹰坊人善友扶帝自门楼下,至绛霄庑下,抽矢,渴懑求水,皇后不自省视,遣宦者进酪,须臾,帝殂。李彦卿等恸哭而去,左右皆散,善友敛庑下乐器覆帝尸而焚之。彦卿,存审之子;福进、全斌放皆太原人也。刘后囊金宝系马鞍,与申王存屋及李绍荣引七百骑,焚喜庆殿,自师子门出走。通王存确、雅王存纪奔南山。宫人多逃散,硃守殷入宫,选宫人三十馀人,各令自取乐器珍玩,内于其家。于是诸军大掠都城。是日,李嗣源至罂子谷,闻之,恸哭,谓诸将曰:“主上素得士心,正为群小蔽惑至此,今吾将安归乎!”戊子,硃守殷遣使驰白嗣源,以“京城大乱,诸军焚掠不已,愿亟来救之!”乙丑,嗣源入洛阳,止于私第,禁焚掠,拾庄宗骨于灰烬之中而殡之。嗣源之入鄴也,前直指挥使平遥侯益脱身归洛阳,庄宗抚之流涕。至是,益自缚请罪;嗣源曰:“乐为臣尽节,又何罪也!”使复其职。嗣源谓硃守殷曰:“公善巡徼,以待魏王。淑妃、德妃在宫,供给尤宜丰备。吾俟山陵毕,社稷有奉,则归籓为国家扞御北方耳。”是日,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,嗣源面谕之曰:“吾奉诏讨贼,不幸部曲叛散;欲入朝自诉,又为绍荣所隔,披猖至此。吾本无他心,诸群遽尔见推,殊非相悉,愿勿言也!”革等固请,嗣源不许。 李绍荣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,从兵稍散;庚寅,至平陆,止馀数骑,为人所执,折足送洛阳。存霸亦帅众千人弃镇奔晋阳。 辛卯,魏王继岌至兴平,闻洛阳乱,复引兵而西,谋保据凤翔。 向延嗣至凤翔,以庄宗之命诛李绍琛。 初,庄宗命吕、郑二内养在晋阳,一监兵,一监仓库,自留守张宪以以下皆承应不暇。及鄴都有变,又命汾州刺史李彦超为北都巡检。彦超,彦卿之兄也。庄宗既殂,推官河间张昭远劝张宪奉表劝进,宪曰:“吾一书生,自布衣至服金紫,皆出先帝之恩,岂可偷生而不自愧乎!”昭远泣曰:“此古人所行,公能行之,忠义不朽矣。”有李存沼者,庄宗之近属,自洛阳奔晋阳,矫传庄宗之命,阴与二内养谋杀宪及彦超,据晋阳拒守。彦超知之,密告宪,欲先图之。宪曰:“仆受先帝厚恩,不忍为此。徇义而不免于祸,乃天也。”彦超谋未决,壬辰夜,军士共杀二内养及存沼于牙城,因大掠达旦。宪闻变,出奔欣州。会嗣源移书至,彦超号令士卒,城中始安,遂权知太原军府。 百官三笺请嗣源监国,嗣源乃许之。甲午,入居兴圣宫,始受百官班见。下令称教,百官称之曰殿下。庄宗后宫存者犹千馀人,宣徽使选其美少者数百献于监国,监国曰:“奚用此为!”对曰:“宫中职掌不可阙也。”监国曰:“宫中职掌宜谙故事,此辈安知!”乃悉用老旧之人补之,其少年者皆出归其亲戚,无亲戚者任其所适。蜀中所送宫人亦准此。 乙未,以中门使安重诲为枢密使,镇州别驾张延朗为副使。延朗,开封人也,仕梁为租庸吏,性纤巧,善事权要,以女妻重诲之子,故重诲引之。监国令所在访求诸王。通王存确、雅王存纪匿民间,或密告安重诲,重诲与李绍真谋曰:“今殿下既监国典丧,诸王宜早为之所,以壹人心。殿下性慈,不可以闻。”乃密遣人就田舍杀之。后月馀,监国乃闻之,切责重诲,伤惜久之。刘皇后与申王存渥奔晋阳,在道与存渥私通。存渥至晋阳,李彦超不纳,走至凤谷,为其下所杀。明日,永王存霸亦至晋阳,从兵逃散俱尽,存霸削发、僧服谒李彦超,“愿为山僧,幸垂庇护。”军士争欲杀之,彦超曰:“六相公来,当奏取进止。”军士不听,杀之于府门碑下。刘皇后为尼于晋阳,监国使人就杀之。薛王存礼及庄宗幼子继嵩、继潼、继蟾继峣,遭乱皆不知所终。惟邕王存美以病风偏枯得免,居于晋阳。 徐温、高季兴闻庄宗遇弑,益重严可求、梁震。梁震荐前陵州判官贵平孙光宪于季兴,使掌书记。季兴大治战舰,欲攻楚,光宪谏曰:“荆南乱离之后,赖公休息士民,始有生意。若又与楚国交恶,他国乘吾之弊,良可忧也。”季兴乃止。 戊戌,李绍荣至洛阳,监国责之曰:“吾何负于尔,而杀吾儿!”绍荣瞋目直视曰:“先帝何负于尔?”遂斩之,复其姓名曰元行钦。 监国恐征蜀军还为变,以石敬瑭为陕州留后;己亥,以李从珂为河中留后。 枢密使张居翰乞归田里,许之。李绍真屡荐孔循之才,庚子,以循为枢密副使。李强宏请复姓马。监国下教,数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刻穷困军民之罪而斩之,凡谦所立苛敛之法皆罢之,因废租庸使及内勾司,依旧为盐铁、户部、度支三司,委宰相一人专判。又罢诸道监军使;以庄宗由宦官亡国,命诸道尽杀之。 魏王继岌自兴平退至武功,宦者李从袭曰:“祸福未可知,退不如进,请王亟东行以救内难。”继岌从之。还,至渭水,权西都留守张篯已断浮梁;循水浮渡,是日至渭南,腹心吕知柔等皆已窜匿。从袭谓继岌曰:“时事已去,王宜自图。”继岌徘徊流涕,乃自伏于床,命仆夫李环缢杀之。任圜代将其众而东。监国命石敬瑭慰抚之,军士皆无异言。先是,监国命所亲李氵中为华州都监,应接西师。氵中擅逼华州节度使史彦镕入朝;同州节度使李存敬过华州,氵中杀之,并屠其家;又杀西川行营都监李从袭。彦镕泣诉于安重诲,重诲遣彦镕还镇,召氵中归朝。自监国入洛,内外机事皆决于李绍真。绍真擅收威胜节度使李绍钦、太子少保李绍氵中下狱,欲杀之。安重诲谓绍真曰:“温、段罪恶皆在梁朝,今殿下新平内难,冀安万国,岂专为公报仇邪!”绍真由是稍沮。辛丑,监国教,李绍氵中、绍钦复姓名为温韬、段凝,并放归田里。 壬寅,以孔循为枢密使。 有司议即位礼。李绍真、孔循以为唐运已尽,宜自建国号。监国问左右:“何谓国号?”对曰:“先帝赐姓于唐,为唐复仇,继昭宗后,故称唐。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称唐耳。”监国曰:“吾年十三事献祖,献祖以吾宗属,视吾犹子。又事武皇垂三十年,先帝垂二十年,经纶攻战,未尝不预;武皇之基业则吾之基业也,先帝之天下则吾之天下也,安有同家而异国乎!”令执政更议。吏部尚书李琪曰:“若改国号,则先帝遂为路人,梓宫安所托乎!不惟殿下忘三世旧君,吾曹为人臣者能自安乎!前代以旁支入继多矣,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礼。”众从之。丙午,监国自兴圣宫赴西宫,服斩衰,于柩前即皇帝位,百官缟素。既而御衮冕受册,百官吉服称贺。 戊申,敕中外之臣毋得献鹰犬奇玩之类。 有司劾奏太原尹张宪委城之罪;庚戌,赐宪死。 任圜将征蜀兵二万六千人至洛阳,明宗慰抚之,各令还营。 甲寅,大赦,改元。量留后宫百人,宦官三十人,教坊百人,鹰坊二十人,御厨五十人,自馀任从所适。诸司使务有名无实者皆废之。分遣诸军就食近畿,以省馈运。除夏、秋税省耗。节度、防御等使,正、至、端午、降诞四节听贡奉,毋得敛百姓;刺史以下不得贡奉。选入先遭涂毁文书者,令三铨止除诈伪,馀复旧规。 五月,丙辰朔,以太子宾客郑珏、工部尚书任圜并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;圜仍判三司。圜忧公如家,简拔贤俊,杜绝侥幸,期年之间,府库充实,军民皆足,朝纲粗立。圜每以天下为己任,由是安重诲忌之。武宁节度使李绍真、忠武节度使李绍琼、贝州剌吏李绍英、齐州防御使李绍虔、河阳节度使李绍奇、洺州刺史李绍能,各请复旧姓名为霍彦威、苌从简、房知温、王晏球、夏鲁奇、米君立,许之。从简,陈州人也。晏球本王氏子,畜于杜氏,故请复姓王。 丁已,初令百官正衙常朝外,五日一赴内殿起居。 宦官数百人窜匿山林,或落发为僧,至晋阳者七十馀人,诏北都指挥使李从温悉诛之。从温,帝之侄也。 帝以前相州刺史安金全有功于晋阳,壬戌,以金全为振武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 丙寅,赵在礼请帝幸鄴都。戊辰,以在礼为义成节度使;辞以军情未听,不赴镇。 李彦超入朝,帝曰:“河东无虞,尔之力也。”庚午,以为建雄留后。 甲戌,加王延翰同平章事。 帝目不知书,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,重诲亦不能尽通,乃奏称:“臣徒以忠实之心事陛下,得典枢机,今事粗能晓知,至于古事,非臣所及。愿仿前朝侍讲、侍读、近代直崇政、枢密院,选文学之臣与之共事,以备应对。”乃置端明殿学士,乙亥,以翰林学士冯道、赵凤为之。 丙子,听郭崇韬归葬,复硃友谦宫爵;两家货财田宅,前籍没者皆归之。 戊寅,以安重诲领山南东道节度使。重诲以襄阳要地,不可乏帅,无宜兼领,固辞;许之。 诏发汴州控鹤指挥使张谏等三千人戍瓦桥。六月,丁酉,出城,复还,作乱,焚掠坊市,杀权知州、推官高逖。逼马步都指挥使、曹州刺史李彦饶为帅,彦饶曰:“汝欲吾为帅,当用吾命,禁止焚掠。”众从之。己亥旦,彦饶伏甲于室,诸将入贺,彦饶曰:“前日唱乱者数人而已。”遂执张谏等四人,斩之。其党张审琼帅众大噪于建国门,彦饶勒兵击之,尽诛其众四百人,军、州始定。即日,以军、州事牒节度推官韦俨权知,具以状闻。庚子,诏以枢密使孔循知汴州,收为乱者三千家,悉诛之。彦饶,彦超之弟也。 蜀百官至洛阳,永平节度使兼侍中马全曰:“国亡至此,生不如死!”不食而卒。以平章事王锴等为诸州府刺史、少尹、判官、司马,亦有复归蜀者。 辛丑,滑州都指挥使于可洪等纵火作乱,攻魏博戍兵三指挥,逐出之。 乙巳,敕:“朕二名,但不连称,皆无所避。” 戊申,加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兼侍中。 李继严至华州,闻洛中乱,复归凤翔;帝为之诛柴重厚。 高季兴表求夔、忠、万三州为属郡,诏许之。 安重诲恃恩骄横,殿直马延误冲前导,斩之于马前,御史大夫李琪以闻。秋,七月,重诲白帝下诏,称延陵突重臣,戒谕中外。 于可洪与魏博戍将互相奏云作乱,帝遣使按验得实,辛酉,斩可洪于都市,其首谋滑州左崇牙全营族诛,助乱者右崇牙两长剑建平将校百人亦族诛。 壬申,初令百官每五日起居,转对奏事。 契丹主攻勃海,拔其夫馀城,更命曰东丹国。命其长子突欲镇东丹,号人皇王,以次子德光守西楼,号元帅太子。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。契丹主闻庄宗为乱兵所害,恸哭曰:“我朝定儿也。吾方欲救之,以勃海未下,不果往,致吾儿及此。”哭不已。虏言“朝定”,犹华言朋友也。又谓坤曰:“今天子闻洛阳有急,何不救?”对曰:“地远不能及。”曰:“何故自立?”坤为言帝所以即位之由,契丹主曰:“汉儿喜饰说,毋多谈!”突欲侍侧,曰:“牵牛以蹊人之田,而夺之牛,可乎?”坤曰:“中国无主,唐天子不得已而立;亦由天皇王初有国,岂强取之乎!”契丹主曰:“理当然。”又曰:“闻吾儿专好声色游畋,不恤军民,宜其及此。我自闻之,举家不饮酒,散遣伶人,解纵鹰犬。若亦效吾儿所为,行自亡矣。”又曰:“吾儿与我虽世旧,然屡与我战急,于今天子则无怨,足以修好。若与我大河之北,吾不复南侵矣。”坤曰:“此非使臣之所得专也。”契丹主怒,囚之,旬馀,复召之,曰:“河北恐难得,得镇、定、幽州亦可也。”给纸笔趣令为状,坤不可,欲杀之,韩延徽谏,乃复囚之。 丙子,葬光圣神闵孝皇帝于雍陵,庙号庄宗。 丁丑,镇州留后王建立奏涿州剌史刘殷肇不受代,谋作乱,已讨擒之。 己卯,置彰国军于应州。 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豆卢革、韦说奏事帝前,或时礼貌不尽恭;百官俸钱皆折估,而革父子独受实钱;百官自五月给,而革父子自正月给;由是众论沸腾。说以孙为子,奏官;受选人王傪赂,除近官。中旨以库部郎中萧希甫为谏议大夫,革、说覆奏。希甫恨之,上疏言“革、说不忠前朝,阿庚取容”;因诬“革强夺民田,纵田客杀人;说夺邻家井,取宿藏物。”制贬革辰州刺史,说溆州剌史。庚辰,赐希甫金帛,擢为散骑常侍。 辛巳,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夫馀城,述律后召诸将及酋长难制者之妻,谓曰:“我今寡居,汝不可不效我。”又集其夫泣问曰:“汝思先帝乎?”对曰:“受先帝恩,岂得不思!”曰:“果思之,宜往见之。”遂杀之。 癸未,再贬豆卢革费州司户,韦说夷州司户。甲申,革流陵州,说流合州。 孟知祥阴有据蜀之志,阅库中,得铠甲二十万,置左右牙等兵十六营,凡万六千人,营于牙城内外。 八月,乙酉朔,日有食之。 丁亥,契丹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东丹,与长子突欲奉契丹主之丧,将其众发夫馀城。 初,郭崇韬以蜀骑兵分左、右骁卫等六营,凡三千人;步兵分左、右宁远等二十营,凡二万四千人。庚寅,孟知祥增置左、右冲山等六营,凡六千人,营于罗城内外;又置义宁等二十营,凡万六千人,分戍管内州县就食;又置左、右牢城四营,凡四千人,分戍成都境内。 王公俨既杀杨希望,欲邀节钺,扬言符习为治严急,军府众情不愿其还。习还,至齐州,公俨拒之,习不改前。公俨又令将士上表请己为帅,诏除登州剌史。公俨不时之官,托云军情所留,帝乃徙天平节度使霍彦威为平卢节度使,聚兵淄州,以图攻取,公俨惧,乙未,始之官。丁酉,彦威至青州,追擒之,并其族党悉斩之,支使北海韩叔嗣预焉。其子熙载将奔吴,密告其友汝阴进士李谷,谷送至正阳,痛饮而别。熙载谓谷曰:“吴若用吾为相,当长驱以定中原。”谷笑曰:“中原若用吾为相,取吴如囊中物耳。” 庚子,幽州言契丹寇边,命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将兵御之。 九月,壬戌,孟知祥置左、右飞棹兵六营,凡六千人,分戍滨江诸州,习水战以备夔、峡。 癸酉,卢龙节度使李绍斌请复姓赵,从之,仍赐名德钧。德钧养子延寿尚帝女兴平公主,故德钧成蒙亲任。延寿本蓚令刘邟之子也。 加楚王殷守尚书令。 契丹述律后爱中子德光,欲立之,至西楼,命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,谓诸奠长曰:“二子吾皆爱之,莫知所立,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。”酋长知其意,争执德光辔欢跃曰:“愿事元帅太子。”后曰:“众之所欲,吾安敢违?”遂立之为天皇王,突欲愠,帅数百骑欲奔唐,为逻者所遏;述律后不罪,遣归东丹。天皇王尊述律后为太后,国事皆决焉。太后复纳其侄为天皇王后。天皇王性孝谨,母病不食亦不食,侍于母前应对或不称旨,母扬眉视之,辄惧而趋避,非复召不敢见也。以韩延徽为政事令。听姚坤归复命,遣其臣阿思没骨馁来告哀。 壬午,赐李继严名从严。 冬,十月,甲申朔,初赐文武官春冬衣。 昭武节度使、同平章事王延翰,骄淫残暴,己丑,自称大闽国王。立宫殿,置百官,威仪文物皆仿天子之制,群下称之曰殿下。赦境内,追尊其父审知曰昭武王。 静难节度使毛璋,骄僭不法,训卒缮兵,有跋扈之志,诏以颍州团练使李承约为节度副使以察之。壬辰,徙璋为昭义节度使。璋欲不奉诏,承约与观察判官长安边蔚从容说谕,久之,乃肯受代。 庚子,幽州奏契丹卢龙节度使卢文时来奔。初,文进为契丹守平州,帝即位,遣间使说之,以易代之后,无复嫌怨。文进所部皆华人,思归,乃杀契丹戍平州者,帅其众十馀万、车帐八千乘来奔。 初,魏王继岌、郭崇韬率蜀中富民输犒赏钱五百万缗,听以金银缯帛充,昼夜督责,有自杀者,给军之馀,犹二百万缗。至是,任圜判三司,知成都富饶,遣盐铁判官、太仆卿赵季良为孟知祥官告国信兼三川都制置转运使。甲辰,季良至成都。蜀人欲皆不与,知祥曰:“府库他人所聚,输之可也。州县租税,以赡镇兵十万,决不可得。”季良但发库物,不敢复言制置转运职事矣。安重诲以知祥及东川节度使董璋皆据险要,拥强兵,恐久而难制;又知祥乃庄宗近姻,阴欲图之。客省使、泗州防御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,必能制知祥;己酉,以严为西川都监,文思使太原硃弘昭为东川副使。李严母贤明,谓严曰:“汝前启灭蜀之谋,今日再往,必以死报蜀人矣。” 旧制,吏部给告身,先责其人输硃胶绫轴钱。丧乱以来,贫者但受敕牒,多不取告身。十一月,甲戌,吏部侍郎刘岳上言:“告身有褒贬训戒之辞,岂可使其人初不之睹!”敕文班丞、郎、给、谏,武班大将军以上,宜赐告身。其后执政议,以为硃胶绫轴,厥费无多,朝廷受以官禄,何惜小费!乃奏:“凡除官者更不输钱,皆赐告身。”当是时,所除正员官之外,其馀试衔、帖号止以宠激军中将校而已,及长兴以后,所除浸多,乃至军中卒伍,使、州、镇、戍胥史,皆得银青阶及宪官,岁赐告身以万数矣。 闽王延翰蔑弃兄弟,袭位才逾月,出其弟延钧为泉州刺史。延翰多取民女以充后庭,采择不已。延钧上书极谏,延翰怒,由是有隙。父审知养子延禀为建州刺史,延翰与书使之采择,延禀复书不逊,亦有隙。十二月,延禀、延钧合兵袭福州。延禀顺流先至,福州指挥使陈陶帅众拒之,兵败,陶自杀。是夜,延禀帅壮士百馀人趣西门,梯城而入,执守门者,发库取兵仗。及寝门,延翰惊匿别室;辛卯旦,延禀执之,暴其罪恶,且称延翰与妻崔氏共弑先王,告谕吏民,斩于紫宸门外。是日,延钧至成南,延禀开门纳之,推延钧为威武留后。 癸已,以卢文进为义成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 庚子,以皇子从荣为天雄节度使、同平章事。 赵季良等运蜀金帛十亿至洛阳,时朝迁方匮乏,赖此以济。 是岁,吴越王镠以中国丧乱,朝命不通,改元宝正;其后复通中国,乃讳而不称。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下天成二年(丁亥,公元九二七年) 春,正月,癸丑朔,帝更名亶。 孟知祥闻李严来监其军,恶之;或请奏止之,知祥曰:“何必然,吾有以待之。”遣吏至绵、剑迎候。会武信节度使李绍文卒,知祥自言尝受密诏许便宜从事,壬戌,以西川节度副使、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李敬周为遂州留后,趣之上道,然后表闻。严先遣使至成都,知祥自以于严有旧恩,冀其惧而自回,乃盛陈甲兵以示之,严不以为意。 安重诲以孔循少侍宫禁,谓其谙练故事,知朝士行能,多听其言。豆卢革、韦说既得罪,朝延议置相,循意不欲用河北人,先已荐郑珏,又荐太常卿崔协。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;郑珏素恶琪,故循力沮之,谓重诲曰:“李琪非无文学,但不廉耳。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,足以仪刑多士矣。”它日议于上前,上问谁可相者,重诲以协对。圜曰:“重诲未悉朝中人物,为人所卖。协虽名家,识字甚少。臣既以不学忝相位,奈何更益以协,为天下笑乎!”上曰:“宰相重任,卿辈更审议之。吾在河东时见冯书记多才博学,与物无竞,此可相矣。”既退,孔循不揖,拂衣径去,曰:“天下事一则任圜,二则任圜,圜何者!使崔协暴死则已,不死会须相之。”因称疾不朝者数日,上使重诲谕之,方入。重诲私谓圜曰:“今方乏人,协且备员,可乎?”圜曰:“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,是犹弃苏合之丸,取蛣蜣之转也。”循与重诲共事,日短琪而誉协,癸亥,竟以端明殿学士冯道及崔协并为中书议郎、同平章事。协,邠之曾孙也。 戊辰,王延禀还建州,王延钧送之,将别,谓延钧曰:“善守先人基业,勿烦老兄再下!”延钧逊谢甚恭而色变。 庚午,初令天下长吏每旬亲引虑系囚。 孟知祥礼遇李严甚厚,一日谒知祥,知祥谓曰:“公前奉使王衍,归而请兵伐蜀,庄宗用公言,遂致两国俱亡。今公复来,蜀人惧矣。且天下皆废监军,公独来监吾军,何也?”严惶怖求哀,知祥曰:“众怒不可遏也。”遂揖下,斩之。又召左厢马步都虞候丁知俊,知俊大惧,知祥指严尸谓曰:“昔严奉使,汝为之副,然则故人也,为我瘗之。”因诬奏:“严诈宣口敕,云代臣赴阙,又擅许将士优赏,臣辄已诛之。”内八作使杨令芝以事入蜀,至鹿头关,闻严死,奔还。硃弘昭在东川,闻之,亦惧,谋归洛;会有军事,董璋使之入奏,弘照伪辞然后行,由是得免。 癸酉,以皇子从厚同平章事,充河南尹,判六军诸卫事。从厚,从荣之母弟也。从荣闻之,不悦。 己卯,加枢密使安重诲兼侍中,孔循同平章事。 吴马军都指挥使柴再用戎服入朝,御史弹之,再用恃功不服。侍中徐知诰阳于便殿误通起居,退而自劾,吴王优诏不问。知诰固请夺一月俸;由是中外肃然。 契丹改元天显,葬其主阿保机于木叶山。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,后辄谓曰:“为我达语于先帝!”至墓所则杀之,前后所杀以百数。最后,平州人赵思温当往,思温不行,后曰:“汝事先帝尝亲近,何为不行?”对曰:“亲近莫如后,后行,臣则继之。”后曰:“吾非不欲从先帝于地下也,顾嗣子幼弱,国家无主,不得往耳。”乃断一腕,令置墓中。思温亦得免。 帝以冀州刺史乌震三将兵运粮入幽州,二月,戊子,以震为河北道副招讨,领宁国节度使,屯卢台军。代泰宁节度使、同平章事房知温归兗州。 庚寅,以保义节度使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。 丙申,以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为景州刺史,既至,遣使族诛之。高季兴既得三州,请朝廷不除刺史,自以子弟为之,不许。及夔州刺史潘炕罢官,季兴辄遣兵突入州城,杀戍兵而据之。朝廷除奉圣指挥使西方鄴为刺史,不受;又遣兵袭涪州,不克。魏王继岌遣押牙韩珙等部送蜀珍货金帛四十万,浮江而下,季兴杀珙等于峡口,尽掠取之。朝廷诘之,对曰:“珙等舟行下峡,涉数千里,欲知覆溺之故,自宜按问水神。”帝怒,壬寅,制削夺季兴官爵,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训为南面招讨使、知荆南行府事,忠武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,将步骑四万讨之。东川节度使董璋充东南面招讨使,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,将蜀兵下峡,仍会湖南军三面进攻。 三月,甲寅,以李敬周为武信留后。 丙辰,初置监牧,蕃息国马。 初,庄宗之克梁也,以魏州牙兵之力;及其亡也,皇甫晖、张破败之乱亦由之。赵在礼之徙滑州,不之官,亦实为其下所制。在礼欲自谋脱祸,阴遣腹心诣阙求移镇,帝乃为之除皇甫晖陈州刺史,赵进贝州刺史,赵在礼为横海节度使;以皇子从荣镇鄴都,命宣徽北院使范延光将兵送之,且制置鄴都军事。乃出奉节等九指挥三千五百人,使军校龙晊部之,戍卢台军以备契丹,不给铠仗,但系帜于长竿以别队伍,由是皆俯首而去。中涂闻孟知祥杀李严,军中籍籍,已有讹言;既至,会朝延不次擢乌震为副招讨使,讹言益甚。房知温怨震骤来代己,震至,未交印。壬申,震召知温及诸道先锋马军都指挥使、齐州防御使安神博于东寨,知温诱龙晊所部兵杀震于席上,其众噪于营外,安审通脱身走,夺舟济河,将骑兵按甲不动。知温恐事不济,亦上马出门,军士揽其辔曰:“公当为士卒主,去欲何之?”知温给之曰:“骑兵皆在河西,不收取之,独有步兵,何能集事!”遂跃马登舟济河,与审通合谋击乱兵,乱兵遂南行。骑兵徐踵其后,部伍甚整。乱者相顾失色,列炬宵行,疲于荒泽,诘朝,骑兵四合击之,乱兵殆尽,馀众复趣故寨,审通已焚之,乱兵进退失据,遂溃。其匿于丛薄沟塍得免者什无一二。范延光还至淇门,闻卢台乱,发滑州兵复如鄴都,以备奔逸。 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,传诏安谕孟知祥及吏民;甲戌,至成都。 刘训兵至荆南,楚王殷遣都指挥使许德勋等将水军屯岳州。高秀兴坚壁不战,求救于吴,吴人遣水军援之。 夏,四月,庚寅,敕卢台乱兵在营家属并全门处斩。敕至鄴都,阖九指挥之门,驱三千五百家凡万馀人于石灰窑,悉斩之,永济渠为之变赤。朝廷虽知房知温首乱,欲安反仄,癸巳,加知温兼侍中。 先是,孟知祥遣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琼华长公主及子仁赞于晋阳,及凤翔,李从严闻知祥杀李严,止之,以闻,帝听其归蜀;丙申,至成都。 盐铁判官赵季良与孟知祥有旧,知祥奏留季良为副使。朝廷不得已,丁酉,以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。李昊归蜀,知祥以为观察推官。 江陵卑湿,复值久雨,粮道不继,将士疾疫,刘训亦寝疾;癸卯,帝遣枢密使孔循往视之,且审攻战之宜。 五月,癸丑,以威武留后王延钧为本道节度使、守中书令、琅邪王。 孔循至江陵,攻之不克,遣人入城说高季兴;季兴不逊。丙寅,遣使赐湖南行营夏衣万袭;丁卯,又遣使赐楚王殷鞍马玉带,督馈粮于行营,竟不能得。庚午,诏刘训等引兵还。 楚王殷遣中军使史光宪入贡,帝赐之骏马十,美女二。过江陵,高季兴执光宪而夺之,且请举镇自附于吴。徐温曰:“为国者当务实效而去虚名。高氏事唐久矣,洛阳去江陵不远,唐人步骑袭之甚易,我以舟师溯流救之甚难。夫臣人而弗能救,使之危亡,能无愧乎!”乃受其贡物,辞其称臣,听其自附于唐。 任圜性刚直,且恃与帝有旧,勇于敢为,权幸多疾之。旧制,馆券出于户部,安重诲请从内出,与圜争于上前,往复数四,声色俱厉。上退朝,宫人问上:“适与重诲论事为谁?”上曰:“宰相。”宫人曰:“妾在长安宫中,未尝见宰相、枢密奏事敢如是者,盖轻大家耳。”上愈不悦,卒从重诲议。圜因求罢三司,诏以枢密承旨孟鹄充三司副使权判。鹄,魏州人也。 六月,庚辰,太子詹事温辇请立太子。 丙戌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任圜罢守太子少保。 己丑,以宣徽北院使张延朗判三司。 壬辰,贬刘训为檀州刺史。 丙申,封楚王殷为楚国王。 西方鄴败荆南水于峡中,复取夔、忠、万三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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