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二妃庙

朝云乱入目,帝女湘川宿。
折菡巫山下,采荇洞庭腹。
故以轻薄好,千里命舻舳。
何事非相思,江上葳蕤竹。
吴均介绍和吴均诗词大全

诗人:吴均

吴均,字叔庠,南朝梁文学家,吴兴故鄣(今浙江安吉)人。生于宋明帝泰始五年,卒于梁武帝普通元年。 吴均好学有俊才,其诗文清新,多为反映社会现实之作,深受沈约的称赞。其文工于写景,诗文自成一家,常描写山水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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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六十五回 ·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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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回因果,劝人为善,切休作恶。一念生,神明照鉴,任他为作。拙蠢乖能君怎学,两般还是无心药。趁生前有道正该修,莫浪泊。认根源,脱本壳。访长生,须把捉。要时时明见,醍醐斟酌。贯彻三关填黑海,管教善者乘鸾鹤。那其间愍故更慈悲,登极乐。 话表唐三藏一念虔诚,且休言天神保护,似这草木之灵,尚来引送,雅会一宵,脱出荆棘针刺,再无萝壮攀缠。四众西进,行彀多时,又值冬残,正是那三春之日—— 物华交泰,斗柄回寅。草芽遍地绿,柳眼满堤青。一岭桃花红锦倪,半溪烟水碧罗明。几多风雨,无限心情。日晒花心艳,燕衔苔蕊轻。山色王维画浓淡,鸟声季子舌纵横。芳菲铺绣无人赏,蝶舞蜂歌却有情。 师徒们也自寻芳踏翠,缓随马步,正行之间,忽见一座高山,远望着与天相接。三藏扬鞭指道:“悟空,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,可便似接着青天,透冲碧汉。”行者道:“古诗不云,只有天在上,更无山与齐。但言山之极高,无可与他比并,岂有接天之理!”八戒道:“若不接天,如何把昆仑山号为天柱?”行者道:“你不知,自古天不满西北。昆仑山在西北乾位上,故有顶天塞空之意,遂名天柱。”沙僧笑道:“大哥把这好话儿莫与他说,他听了去,又降别人。我们且走路,等上了那山,就知高下也。” 那呆子赶着沙僧厮耍厮斗,老师父马快如飞,须臾,到那山崖之边。一步步往上行来,只见那山—— 林中风飒飒,涧底水潺潺。鸦雀飞不过,神仙也道难。千崖万壑,亿曲百湾。尘埃滚滚无人到,怪石森森不厌看。有处有云如水项,是方是树鸟声繁。鹿衔芝去,猿摘桃还。狐貉往来崖上跳,騃獐出入岭头顽。忽闻虎啸惊人胆,斑豹苍狼把路拦。 唐三藏一见心惊,孙行者神通广大,你看他一条金箍棒,哮吼一声,吓过了狼虫虎豹,剖开路,引师父直上高山。行过岭头,下西平处,忽见祥光霭霭,彩雾纷纷,有一所楼台殿阁,隐隐的钟磬悠扬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看是个什么去处。”行者抬头,用手搭凉篷,仔细观看,那壁厢好个所在!真个是—— 珍楼宝座,上刹名方。谷虚繁地籁,境寂散天香。青松带雨遮高阁,翠竹留云护讲堂。霞光缥缈龙宫显,彩色飘祆沙界长。朱栏玉户,画栋雕梁。谈经香满座,语箓月当窗。鸟啼丹树内,鹤饮石泉旁。四围花发琪园秀,三面门开舍卫光。楼台突兀门迎嶂,钟磬虚徐声韵长。窗开风细,帘卷烟茫。有僧情散淡,无俗意和昌。红尘不到真仙境,静土招提好道场。 行者看罢回复道:“师父,那去处是便是座寺院,却不知禅光瑞霭之中,又有些凶气何也。观此景象,也似雷音,却又路道差池。我们到那厢,决不可擅入,恐遭毒手。”唐僧道:“既有雷音之景,莫不就是灵山?你休误了我诚心,担搁了我来意。”行者道:“不是,不是!灵山之路我也走过几遍,那是这路途!”八戒道:“纵然不是,也必有个好人居住。”沙僧道:“不必多疑,此条路未免从那门首过,是不是一见可知也。”行者道:“悟净说得有理。” 那长老策马加鞭至山门前,见“雷音寺”三个大字,慌得滚下马来,倒在地下,口里骂道:“泼猢狲!害杀我也!现是雷音寺,还哄我哩!”行者陪笑道:“师父莫恼,你再看看。山门上乃四个字,你怎么只念出三个来,倒还怪我?”长老战兢兢的爬起来再看,真个是四个字,乃“小雷音寺”。三藏道:“就是小雷音寺,必定也有个佛祖在内。经上言三千诸佛,想是不在一方。似观音在南海,普贤在峨眉,文殊在五台。这不知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场。古人云,有佛有经,无方无宝,我们可进去来。”行者道:“不可进去,此处少吉多凶,若有祸患,你莫怪我。”三藏道:“就是无佛,也必有个佛象。我弟子心愿遇佛拜佛,如何怪你。”即命八戒取袈裟,换僧帽,结束了衣冠,举步前进。 只听得山门里有人叫道:“唐僧,你自东土来拜见我佛,怎么还这等怠慢?”三藏闻言即便下拜,八戒也磕头,沙僧也跪倒,惟大圣牵马收拾行李在后。方入到二层门内,就见如来大殿。殿门外宝台之下,摆列着五百罗汉、三千揭谛、四金刚、八菩萨、比丘尼、优婆塞、无数的圣僧、道者,真个也香花艳丽,瑞气缤纷。慌得那长老与八戒沙僧一步一拜,拜上灵台之间,行者公然不拜。又闻得莲台座上厉声高叫道:“那孙悟空,见如来怎么不拜?”不知行者又仔细观看,见得是假,遂丢了马匹行囊,掣棒在手喝道:“你这伙孽畜,十分胆大!怎么假倚佛名,败坏如来清德!不要走!”双手轮棒,上前便打。只听得半空中叮当一声,撇下一副金铙,把行者连头带足,合在金铙之内。慌得个猪八戒、沙和尚连忙使起钯杖,就被些阿罗揭谛、圣僧道者一拥近前围绕。他两个措手不及,尽被拿了,将三藏捉住,一齐都绳缠索绑,紧缚牢栓。 原来那莲花座上装佛祖者乃是个妖王,众阿罗等都是些小怪。遂收了佛祖体象,依然现出妖身,将三众抬入后边收藏,把行者合在金铙之中永不开放,只搁在宝台之上,限三昼夜化为脓血。化后,才将铁笼蒸他三个受用。这正是: 碧眼猢儿识假真,禅机见象拜金身。黄婆盲目同参礼,木母痴心共话论。 邪怪生强欺本性,魔头怀恶诈天人。诚为道小魔头大,错入旁门枉费身。 那时群妖将唐僧三众收藏在后,把马拴在后边,把他的袈裟僧帽安在行李担内,亦收藏了,一壁厢严紧不题。 却说行者合在金铙里,黑洞洞的,燥得满身流汗,左拱右撞,不能得出,急得他使铁棒乱打,莫想得动分毫。他心里没了算计,将身往外一挣,却要挣破那金铙,遂捻着一个诀,就长有千百丈高,那金铙也随他身长,全无一些瑕缝光明。却又捻诀把身子往下一小,小如芥菜子儿,那铙也就随身小了,更没些些孔窍。他又把铁棒吹口仙气,叫:“变!”即变做幡竿一样,撑住金铙。他却把脑后毫毛选长的拔下两根,叫“变!”即变做梅花头五瓣钻儿,挨着棒下,钻有千百下,只钻得苍苍响亮,再不钻动一些。行者急了,却捻个诀,念一声“唵蓝静法界,乾元亨利贞”的咒语,拘得那五方揭谛,六丁六甲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,都在金铙之外道:“大圣,我等俱保护着师父,不教妖魔伤害,你又拘唤我等做甚?”行者道:“我那师父,不听我劝解,就弄死他也不亏!但只你等怎么快作法将这铙钹掀开,放我出来,再作处治。这里面不通光亮,满身暴燥,却不闷杀我也?”众神真个掀铙,就如长就的一般,莫想揭得分毫。金头揭谛道:“大圣,这铙钹不知是件什么宝贝,连上带下,合成一块。小神力薄,不能掀动。”行者道:“我在里面,不知使了多少神通,也不得动。” 揭谛闻言,即着六丁神保护着唐僧,六甲神看守着金铙,众伽蓝前后照察,他却纵起祥光,须臾间闯入南天门里,不待宣召,直上灵霄宝殿之下,见玉帝俯伏启奏道:“主公,臣乃五方揭谛使。今有齐天大圣保唐僧取经,路遇一山,名小雷音寺。唐僧错认灵山进拜,原来是妖魔假设,困陷他师徒,将大圣合在一副金铙之内,进退无门,看看至死,特来启奏。”即传旨:“差二十八宿星辰,快去释厄降妖。”那星宿不敢少缓,随同揭谛,出了天门,至山门之内。有二更时分,那些大小妖精,因获了唐僧,老妖俱犒赏了,各去睡觉。众星宿更不惊张,都到铙钹之外报道:“大圣,我等是玉帝差来二十八宿,到此救你。”行者听说大喜,便教:“动兵器打破,老孙就出来了!”众星宿道:“不敢打,此物乃浑金之宝,打着必响;响时惊动妖魔,却难救拔。等我们用兵器捎他,你那里但见有一些光处就走。”行者道:“正是。”你看他们使枪的使枪,使剑的使剑,使刀的使刀,使斧的使斧;扛的扛,抬的抬,掀的掀,捎的捎,弄到有三更天气,漠然不动,就是铸成了囫囵的一般。 那行者在里边,东张张,西望望,爬过来,滚过去,莫想看见一些光亮。亢金龙道:“大圣啊,且休焦躁,观此宝定是个如意之物,断然也能变化。你在那里面,于那合缝之处,用手摸着,等我使角尖儿拱进来,你可变化了,顺松处脱身。”行者依言,真个在里面乱摸。这星宿把身变小了,那角尖儿就似个针尖一样,顺着钹合缝口上,伸将进去,可怜用尽千斤之力,方能穿透里面。却将本身与角使法象,叫:“长,长,长!”角就长有碗来粗细。那钹口倒也不象金铸的,好似皮肉长成的,顺着亢金龙的角,紧紧噙住,四下里更无一丝拔缝。行者摸着他的角叫道:“不济事!上下没有一毫松处!没奈何,你忍着些儿疼,带我出去。”好大圣,即将金箍棒变作一把钢钻儿,将他那角尖上钻了一个孔窍,把身子变得似个芥菜子儿,拱在那钻眼里蹲着叫:“扯出角去,扯出角去!”这星宿又不知费了多少力,方才拔出,使得力尽筋柔,倒在地下。 行者却自他角尖钻眼里钻出,现了原身,掣出铁棒,照铙钹当的一声打去,就如崩倒铜山,咋开金铙,可惜把个佛门之器,打做个千百块散碎之金!唬得那二十八宿惊张,五方揭谛发竖,大小群妖皆梦醒。老妖王睡里慌张,急起来披衣擂鼓,聚点群妖,各执器械。此时天将黎明,一拥赶到宝台之下,只见孙行者与列宿围在碎破金铙之外,大惊失色,即令:“小的们!紧关了前门,不要放出人去!”行者听说,即携星众,驾云跳在九霄空里。那妖王收了碎金,排开妖卒,列在山门外。妖王怀恨,没奈何披挂了,使一根短软狼牙棒,出营高叫:“孙行者!好男子不可远走高飞!快向前与我交战三合!”行者忍不住,即引星众,按落云头,观看那妖精怎生模样,但见他—— 蓬着头,勒一条扁薄金箍;光着眼,簇两道黄眉的竖。悬胆鼻,孔窃开查;四方口,牙齿尖利。穿一副叩结连环铠,勒一条生丝攒穗绦。脚踏乌喇鞋一对,手执狼牙棒一根。此形似兽不如兽,相貌非人却似人。 行者挺着铁棒喝道:“你是个什么怪物,擅敢假装佛祖,侵占山头,虚设小雷音寺!”那妖王道:“这猴儿是也不知我的姓名,故来冒犯仙山。此处唤做小西天,因我修行,得了正果,天赐与我的宝阁珍楼。我名乃是黄眉老佛,这里人不知,但称我为黄眉大王、黄眉爷爷。一向久知你往西去,有些手段,故此设象显能,诱你师父进来,要和你打个赌赛。如若斗得过我,饶你师徒,让汝等成个正果;如若不能,将汝等打死,等我去见如来取经,果正中华也。”行者笑道:“妖精不必海口,既要赌,快上来领棒!”那妖王喜孜孜,使狼牙棒抵住。这一场好杀—— 两条棒,不一样,说将起来有形状:一条短软佛家兵,一条坚硬藏海藏。都有随心变化功,今番相遇争强壮。短软狼牙杂锦妆,坚硬金箍蛟龙象。若粗若细实可夸,要短要长甚停当。猴与魔,齐打仗,这场真个无虚诳。驯猴秉教作心猿,泼怪欺天弄假象。嗔嗔恨恨各无情,恶恶凶凶都有样。那一个当头手起不放松,这一个架丢劈面难推让。喷云照日昏,吐雾遮峰嶂。棒来棒去两相迎,忘生忘死因三藏。 看他两个斗经五十回合,不见输赢。那山门口,鸣锣擂鼓,众妖精呐喊摇旗。这壁厢有二十八宿天兵共五方揭谛众圣,各掮器械,吆喝一声,把那魔头围在中间,吓得那山门外群妖难擂鼓,战兢兢手软不敲锣。老妖魔公然不惧,一只手使狼牙棒,架着众兵,一只手去腰间解下一条旧白布搭包儿,往上一抛,滑的一声响亮,把孙大圣、二十八宿与五方揭谛,一搭包儿通装将去,挎在肩上,拽步回身,众小妖个个欢然得胜而回。老妖教小的们取了三五十条麻索,解开搭包,拿一个,捆一个,一个个都骨软筋麻,皮肤俐皱。捆了抬去后边,不分好歹,俱掷之于地。妖王又命排筵畅饮,自旦至暮方散,各归寝处不题。 却说孙大圣与众神捆至夜半,忽闻有悲泣之声。侧耳听时,却原来是三藏声音,哭道:“悟空啊!我—— 自恨当时不听伊,致令今日受灾危。金铙之内伤了你,麻绳捆我有谁知。 四人遭逢缘命苦,三千功行尽倾颓。何由解得哈屮难,坦荡西方去复归! 行者听言,暗自怜悯道:“那师父虽是未听吾言,今遭此毒,然于患难之中,还有忆念老孙之意。趁此夜静妖眠,无人防备,且去解脱众等逃生也。” 好大圣,使了个遁身法,将身一小,脱下绳来,走近唐僧身边,叫声:“师父。”长老认得声音,叫道:“你为何到此?”行者悄悄的把前项事告诉了一遍,长老甚喜道:“徒弟,快救我一救!向后事但凭你处,再不强了!”行者才动手,先解了师父,放了八戒、沙僧,又将二十八宿、五方揭谛个个解了,又牵过马来,教快先走出去。方出门,却不知行李在何处,又来找寻。亢金龙道:“你好重物轻人!既救了你师父就彀了,又还寻甚行李?”行者道:“人固要紧,衣钵尤要紧。包袱中有通关文牒、锦蝠袈裟、紫金钵盂,俱是佛门至宝,如何不要!”八戒道:“哥哥,你去找寻,我等先去路上等你。”你看那星众,簇拥着唐僧,使个摄法,共弄神通,一阵风撮出垣围,奔大路下了山坡,却屯于平处等候。 约有三更时分,孙大圣轻挪慢步,走入里面,原来一层层门户甚紧。他就爬上高楼看时,窗牖皆关,欲要下去,又恐怕窗棂儿响,不敢推动。捻着诀,摇身一变,变做一个仙鼠,俗名蝙蝠。你道他怎生模样: 头尖还似鼠,眼亮亦如之。有翅黄昏出,无光白昼居。 藏身穿瓦穴,觅食扑蚊儿。偏喜晴明月,飞腾最识时。 他顺着不封瓦口椽子之下,钻将进去,越门过户,到了中间看时,只见那第三重楼窗之下,闪灼灼一道毫光,也不是灯烛之光,香火之光,又不是飞霞之光,掣电之光。他半飞半跳,近于光前看时,却是包袱放光。那妖精把唐僧的袈裟脱了,不曾折,就乱乱的揌在包袱之内。那袈裟本是佛宝,上边有如意珠、摩尼珠、红玛瑙、紫珊瑚、舍利子、夜明珠,所以透的光彩。他见了此衣钵,心中一喜,就现了本象,拿将过来,也不管担绳偏正,抬上肩,往下就走,不期脱了一头,扑的落在楼板上,唿喇的一声响亮。噫!有这般事:可可的老妖精在楼下睡觉,一声响把他惊醒,跳起来乱叫道:“有人了,有人了!”那些大小妖都起来,点灯打火,一齐吆喝,前后去看。有的来报道:“唐僧走了!”又有的来报道:“行者众人俱走了!”老妖急传号令,教:“拿!各门上谨慎!”行者听言,恐又遭他罗网,挑不成包袱,纵筋斗就跳出楼窗外走了。 那妖精前前后后,寻不着唐僧等,又见天色将明,取了棒,帅众来赶,只见那二十八宿与五方揭谛等神,云雾腾腾,屯住山坡之下。妖王喝了一声:“那里去!吾来也!”角木蛟急唤:“兄弟们!怪物来了!”亢金龙、女土蝠、房日兔、心月狐、尾火虎、箕水豹、斗木獬、牛金牛、氐土貉、虚日鼠、危月燕、室火猪、壁水貐、奎木狼、娄金狗、胃土彘、昴日鸡、毕月乌、觜火猴、参水猿、井木犴、鬼金羊、柳土獐、星日马、张月鹿、翼火蛇、轸水蚓,领着金头揭谛、银头揭谛、六甲、六丁等神、护教伽蓝,同八戒、沙僧,不领唐三藏,丢了白龙马,各执兵器,一拥而上。这妖王见了,呵呵冷笑,叫一声哨子,有四五千大小妖精,一个个威强力胜,浑战在西山坡上。好杀—— 魔头泼恶欺真性,真性温柔怎奈魔。百计施为难脱苦,千方妙用不能和。诸天来拥护,众圣助干戈。留情亏木母,定志感黄婆。浑战惊天并振地,强争设网与张罗。那壁厢摇旗呐喊,这壁厢擂鼓筛锣。枪刀密密寒光荡,剑戟纷纷杀气多。妖卒凶还勇,神兵怎奈何!愁云遮日月,惨雾罩山河。苦磨苦拽来相战,皆因三藏拜弥陀。 那妖精倍加勇猛,帅众上前掩杀。正在那不分胜败之际,只闻得行者叱咤一声道:“老孙来了!”八戒迎着道:“行李如何?”行者道:“老孙的性命几乎难免,却便说什么行李!”沙僧执着宝杖道:“且休叙话,快去打妖精也!”那星宿、揭谛、丁甲等神,被群妖围在垓心浑杀,老妖使棒来打他三个。这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丢开棍杖、轮着钉钯抵住。真个是地暗天昏,不能取胜,只杀得太阳星,西没山根;太阴星,东生海峤。那妖见天晚,打个哨子,教群妖各各留心,他却取出宝贝。孙行者看得分明,那怪解下搭包,拿在手中。行者道声:“不好了!走啊!”他就顾不得八戒、沙僧、诸天等众,一路筋斗,跳上九霄空里。众神、八戒、沙僧不解其意,被他抛起去,又都装在里面,只是走了行者。那妖王收兵回寺,又教取出绳索,照旧绑了。将唐僧、八戒、沙僧悬梁高吊,白马拴在后边,诸神亦俱绑缚,抬在地窖子内,封了盖锁。那众妖遵依,一一收了不题。 却说行者跳在九霄,全了性命,见妖兵回转,不张旗号,已知众等遭擒。他却按下祥光,落在那东山顶上,咬牙恨怪物,滴泪想唐僧,仰面朝天望,悲嗟忽失声,叫道:“师父啊!你是那世里造下这哈屮难,今生里步步遇妖精,似这般苦楚难逃,怎生是好!”独自一个,嗟叹多时,复又宁神思虑,以心问心道:“这妖魔不知是个什么搭包子,那般装得许多物件?如今将天神天将许多人又都装进去了,我待求救于天,奈恐玉帝见怪。我记得有个北方真武,号曰荡魔天尊,他如今现在南赡部洲武当山上,等我去请他来搭救师父一难。”正是:仙道未成猿马散,心神无主五行枯。毕竟不知此去端的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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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七十三回 ·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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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,与八戒、沙僧奔上大路,一直西来。不半晌,忽见一处楼阁重重,宫殿巍巍。唐僧勒马道:“徒弟,你看那是个什么去处?”行者举头观看,忽然见—— 山环楼阁,溪绕亭台。门前杂树密森森,宅外野花香艳艳。柳间栖白鹭,浑如烟里玉无瑕;桃内啭黄莺,却似火中金有色。双双野鹿,忘情闲踏绿莎茵;对对山禽,飞语高鸣红树杪。真如刘阮天台洞,不亚神仙阆苑家。 行者报道:“师父,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,也不是豪富人家,却象一个庵观寺院,到那里方知端的。”三藏闻言,加鞭促马。师徒们来至门前观看,门上嵌着一块石板,上有“黄花观”三字。三藏下马,八戒道:“黄花观乃道士之家,我们进去会他一会也好,他与我们衣冠虽别,修行一般。”沙僧道:“说得是,一则进去看看景致,二来也当撒货头口。看方便处,安排些斋饭与师父吃。”长老依言,四众共入,但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:“黄芽白雪神仙府,瑶草琪花羽士家。”行者笑道:“这个是烧茅炼药,弄炉火,提罐子的道士。”三藏捻他一把道:“谨言,谨言!我们不与他相识,又不认亲,左右暂时一会,管他怎的?”说不了,进了二门,只见那正殿谨闭,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在那里丸药。你看他怎生打扮—— 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,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,踏一双绿阵阵云头履,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。面如瓜铁,目若朗星。准头高大类回回,唇口翻张如达达。道心一片隐轰雷,伏虎降龙真羽士。 三藏见了,厉声高叫道:“老神仙,贫僧问讯了。”那道士猛抬头,一见心惊,丢了手中之药,按簪儿,整衣服,降阶迎接道:“老师父失迎了,请里面坐。”长老欢喜上殿,推开门,见有三清圣象,供桌有炉有香,即拈香注炉,礼拜三匝,方与道士行礼。遂至客位中,同徒弟们坐下。急唤仙童看茶,当有两个小童,即入里边,寻茶盘,洗茶盏,擦茶匙,办茶果。忙忙的乱走,早惊动那几个冤家。 原来那盘丝洞七个女怪与这道士同堂学艺,自从穿了旧衣,唤出儿子,径来此处。正在后面裁剪衣服,忽见那童子看茶,便问道:“童儿,有甚客来了,这般忙冗?”仙童道:“适间有四个和尚进来,师父教来看茶。”女怪道:“可有个白胖和尚?”道:“有。”又问:“可有个长嘴大耳朵的?”道:“有。”女怪道:“你快去递了茶,对你师父丢个眼色,着他进来,我有要紧的话说。”果然那仙童将五杯茶拿出去。道士敛衣,双手拿一杯递与三藏,然后与八戒、沙僧、行者。茶罢收钟,小童丢个眼色,那道士就欠身道:“列位请坐。”教:“童儿,放了茶盘陪侍,等我去去就来。”此时长老与徒弟们,并一个小童出殿上观玩不题。 却说道士走进方丈中,只见七个女子齐齐跪倒,叫:“师兄,师兄!听小妹子一言!”道士用手搀起道:“你们早间来时,要与我说什么话,可可的今日丸药,这枝药忌见阴人,所以不曾答你。如今又有客在外面,有话且慢慢说罢。”众怪道:“告禀师兄,这桩事,专为客来方敢告诉,若客去了,纵说也没用了。”道士笑道:“你看贤妹说话,怎么专为客来才说?却不疯了?且莫说我是个清静修仙之辈,就是个俗人家,有妻子老小家务事,也等客去了再处。怎么这等不贤,替我装幌子哩!且让我出去。”众怪又一齐扯住道:“师兄息怒,我问你,前边那客,是那方来的?”道士唾着脸不答应,众怪道:“方才小童进来取茶,我闻得他说,是四个和尚。”道士作怒道:“和尚便怎么?”众怪道:“四个和尚,内有一个白面胖的,有一个长嘴大耳的,师兄可曾问他是那里来的?”道士道:“内中是有这两个,你怎么知道?想是在那里见他来?”女子道:“师兄原不知这个委曲。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经去的,今早到我洞里化斋,委是妹子们闻得唐僧之名,将他拿了。”道士道:“你拿他怎的?”女子道:“我等久闻人说,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,有人吃他一块肉,延寿长生,故此拿了他。后被那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们拦在濯垢泉里,先抢了衣服,后弄本事,强要同我等洗浴,也止他不住。他就跳下水,变作一个鲇鱼,在我们腿裆里钻来钻去,欲行奸骗之事,果有十分惫懒!他又跳出水去,现了本相,见我们不肯相从,他就使一柄九齿钉钯,要伤我们性命。若不是我们有些见识,几乎遭他毒手。故此战兢兢逃生,又着你愚外甥与他敌斗,不知存亡如何。我们特来投兄长,望兄长念昔日同窗之雅,与我今日做个报冤之人!”那道士闻此言,却就恼恨,遂变了声色道:“这和尚原来这等无礼!这等惫懒!你们都放心,等我摆布他!”众女子谢道:“师兄如若动手,等我们都来相帮打他。”道士道:“不用打,不用打!常言道,一打三分低,你们都跟我来。”众女子相随左右。他入房内,取了梯子,转过床后,爬上屋梁,拿下一个小皮箱儿。那箱儿有八寸高下,一尺长短,四寸宽窄,上有一把小铜锁儿锁住。即于袖中拿出一方鹅黄绫汗巾儿来,汗巾须上系着一把小钥匙儿。开了锁,取出一包儿药来,此药乃是—— 山中百鸟粪,扫积上千斤。是用铜锅煮,煎熬火候匀。 千斤熬一杓,一杓炼三分。三分还要炒,再锻再重熏。 制成此毒药,贵似宝和珍。如若尝他味,入口见阎君! 道士对七个女子道:“妹妹,我这宝贝,若与凡人吃,只消一厘,入腹就死;若与神仙吃,也只消三厘就绝。这些和尚,只怕也有些道行,须得三厘。快取等子来。”内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:“称出一分二厘,分作四分。”却拿了十二个红枣儿,将枣掐破些儿,揌上一厘,分在四个茶钟内;又将两个黑枣儿做一个茶钟,着一个托盘安了,对众女说:“等我去问他。不是唐朝的便罢;若是唐朝来的,就教换茶,你却将此茶令童儿拿出。但吃了,个个身亡,就与你报了此仇,解了烦恼也。”七女感激不尽。 那道士换了一件衣服,虚礼谦恭走将出去,请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:“老师父莫怪,适间去后面吩咐小徒,教他们挑些青菜萝卜,安排一顿素斋供养,所以失陪。”三藏道:“贫僧素手进拜,怎么敢劳赐斋?”道士笑云:“你我都是出家人,见山门就有三升俸粮,何言素手?敢问老师父,是何宝山?到此何干?”三藏道:“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经者。却才路过仙宫,竭诚进拜。”道士闻言,满面生春道:“老师乃忠诚大德之佛,小道不知,失于远候,恕罪,恕罪!”叫:“童儿,快去换茶来,一厢作速办斋。”那小童走将进去,众女子招呼他来道:“这里有现成好茶,拿出去。”那童子果然将五钟茶拿出。道士连忙双手拿一个红枣儿茶钟奉与唐僧。他见八戒身躯大,就认做大徒弟,沙僧认做二徒弟,见行者身量小,认做三徒弟,所以第四钟才奉与行者。行者眼乖,接了茶钟,早已见盘子里那茶钟是两个黑枣儿,他道:“先生,我与你穿换一杯。”道士笑道:“不瞒长老说,山野中贫道士,茶果一时不备。才然在后面亲自寻果子,止有这十二个红枣,做四钟茶奉敬。小道又不可空陪,所以将两个下色枣儿作一杯奉陪,此乃贫道恭敬之意也。”行者笑道:“说那里话?古人云,在家不是贫,路上贫杀人。你是住家儿的,何以言贫!象我们这行脚僧,才是真贫哩。我和你换换,我和你换换。”三藏闻言道:“悟空,这仙长实乃爱客之意,你吃了罢,换怎的?”行者无奈,将左手接了,右手盖住,看着他们。 却说那八戒,一则饥,二则渴,原来是食肠大大的,见那钟子里有三个红枣儿,拿起来国的都咽在肚里。师父也吃了,沙僧也吃了。一霎时,只见八戒脸上变色,沙僧满眼流泪,唐僧口中吐沫,他们都坐不住,晕倒在地。这大圣情知是毒,将茶钟手举起来,望道士劈脸一掼。道士将袍袖隔起,当的一声,把个钟子跌得粉碎。道士怒道:“你这和尚,十分村卤!怎么把我钟子碎了?”行者骂道:“你这畜生!你看我那三个人是怎么说!我与你有甚相干,你却将毒药茶药倒我的人?”道士道:“你这个村畜生,闯下祸来,你岂不知?”行者道:“我们才进你门,方叙了坐次,道及乡贯,又不曾有个高言,那里闯下甚祸?”道士道:“你可曾在盘丝洞化斋么?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么?”行者道:“濯垢泉乃七个女怪。你既说出这话,必定与他苟合,必定也是妖精!不要走!吃我一棒!” 好大圣,去耳朵里摸出金箍棒,幌一幌,碗来粗细,望道士劈脸打来。那道士急转身躲过,取一口宝剑来迎。他两个厮骂厮打,早惊动那里边的女怪。他七个一拥出来,叫道:“师兄且莫劳心,待小妹子拿他。”行者见了越生嗔怒,双手轮铁棒,丢开解数,滚将进去乱打。只见那七个敞开怀,腆着雪白肚子,脐孔中作出法来:骨都都丝绳乱冒,搭起一个天篷,把行者盖在底下。 行者见事不谐,即翻身念声咒语,打个筋斗,扑的撞破天篷走了,忍着性气,淤淤的立在空中看处,见那怪丝绳幌亮,穿穿道道,却是穿梭的经纬,顷刻间,把黄花观的楼台殿阁都遮得无影无形。行者道:“利害,利害!早是不曾着他手!怪道猪八戒跌了若干!似这般怎生是好!我师父与师弟却又中了毒药。这伙怪合意同心,却不知是个甚来历,待我还去问那土地神也。” 好大圣,按落云头,捻着诀,念声“唵”字真言,把个土地老儿又拘来了,战兢兢跪下路旁叩头道:“大圣,你去救你师父的,为何又转来也?” 行者道:“早间救了师父,前去不远,遇一座黄花观。我与师父等进去看看,那观主迎接。才叙话间,被他把毒药茶药倒我师父等。我幸不曾吃茶,使棒就打,他却说出盘丝洞化斋、濯垢泉洗澡之事,我就知那厮是怪。才举手相敌,只见那七个女子跑出,吐放丝绳,老孙亏有见识走了。我想你在此间为神,定知他的来历。是个什么妖精,老实说来,免打!”土地叩头道:“那妖精到此,住不上十年。小神自三年前检点之后,方见他的本相,乃是七个蜘蛛精。他吐那些丝绳,乃是蛛丝。”行者闻言,十分欢喜道:“据你说,却是小可。既这般,你回去,等我作法降他也。”那土地叩头而去。行者却到黄花观外,将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,吹口仙气,叫:“变!”即变做七十个小行者;又将金箍棒吹口仙气,叫:“变!”即变做七十个双角叉儿棒。每一个小行者,与他一根。他自家使一根,站在外边,将叉儿搅那丝绳,一齐着力,打个号子,把那丝绳都搅断,各搅了有十余斤。里面拖出七个蜘蛛,足有巴斗大的身躯,一个个攒着手脚,索着头,只叫:“饶命,饶命!”此时七十个小行者,按住七个蜘蛛,那里肯放。行者道:“且不要打他,只教还我师父师弟来。”那怪厉声高叫道:“师兄,还他唐僧,救我命也!”那道士从里边跑出道:“妹妹,我要吃唐僧哩,救不得你了。”行者闻言,大怒道:“你既不还我师父,且看你妹妹的样子!”好大圣,把叉儿棒幌一幌,复了一根铁棒,双手举起,把七个蜘蛛精,尽情打烂,却似七个暧肉布袋儿,脓血淋淋。却又将尾巴摇了两摇,收了毫毛,单身轮棒,赶入里边来打道士。那道士见他打死了师妹,心甚不忍,即发狠举剑来迎。这一场各怀忿怒,一个个大展神通,这一场好杀—— 妖精轮宝剑,大圣举金箍。都为唐朝三藏,先教七女呜呼。如今大展经纶手,施威弄法逞金吾。大圣神光壮,妖仙胆气粗。浑身解数如花锦,双手腾那似辘轳。乒乓剑棒响。惨淡野云浮。暧言语,使机谋,一来一往如画图。杀得风响沙飞狼虎怕,天昏地暗斗星无。 那道士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,渐觉手软,一时间松了筋节,便解开衣带,忽辣的响一声,脱了皂袍。行者笑道:“我儿子!打不过人,就脱剥了也是不能彀的!”原来这道士剥了衣裳,把手一齐抬起,只见那两胁下有一千只眼,眼中迸放金光,十分利害。 森森黄雾,艳艳金光。森森黄雾,两边胁下似喷云;艳艳金光,千只眼中如放火。左右却如金桶,东西犹似铜钟。此乃妖仙施法力,道士显神通。幌眼迷天遮日月,罩人爆燥气朦胧;把个齐天孙大圣,困在金光黄雾中。 行者慌了手脚,只在那金光影里乱转,向前不能举步,退后不能动脚,却便似在个桶里转的一般。无奈又爆燥不过。他急了,往上着实一跳,却撞破金光,扑的跌了一个倒栽葱,觉道撞的头疼,急伸头摸摸,把顶梁皮都撞软了,自家心焦道:“晦气,晦气!这颗头今日也不济了!常时刀砍斧剁,莫能伤损,却怎么被这金光撞软了皮肉?久以后定要贡脓,纵然好了,也是个破伤风。一会家爆燥难禁,却又自家计较道:“前去不得,后退不得,左行不得,右行不得,往上又撞不得,却怎么好?往下走他娘罢!” 好大圣,念个咒语,摇身一变,变做个穿山甲,又名鲮鲤鳞。真个是—— 四只铁爪,钻山碎石如挝粉;满身鳞甲,破岭穿岩似切葱。两眼光明,好便似双星幌亮;一嘴尖利,胜强如钢钻金锥。药中有性穿山甲,俗语呼为鲮鲤鳞。 你看他硬着头,往地下一钻,就钻了有二十余里,方才出头。原来那金光只罩得十余里。出来现了本相,力软筋麻,浑身疼痛,止不住眼中流泪,忽失声叫道:“师父啊—— 当年秉教出山中,共往西来苦用工。大海洪波无恐惧,阳沟之内却遭风!” 美猴王正当悲切,忽听得山背后有人啼哭,即欠身揩了眼泪,回头观看。但见一个妇人,身穿重孝,左手托一盏凉浆水饭,右手执几张烧纸黄钱,从那厢一步一声哭着走来。行者点头嗟叹道:“正是流泪眼逢流泪眼,断肠人遇断肠人!这一个妇人,不知所哭何事,待我问他一问。”那妇人不一时走上路来,迎着行者。行者躬身问道:“女菩萨,你哭的是甚人?”妇人噙泪道:“我丈夫因与黄花观观主买竹竿争讲,被他将毒药茶药死,我将这陌纸钱烧化,以报夫妇之情。”行者听言,眼中泪下。那妇女见了作怒道:“你甚无知!我为丈夫烦恼生悲,你怎么泪眼愁眉,欺心戏我?” 行者躬身道:“女菩萨息怒,我本是东土大唐钦差御弟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行者。因往西天,行过黄花观歇马。那观中道士,不知是个什么妖精,他与七个蜘蛛精,结为兄妹。蜘蛛精在盘丝洞要害我师父,是我与师弟八戒、沙僧救解得脱。那蜘蛛精走到他这里,背了是非,说我等有欺骗之意。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师父师弟共三人,连马四口,陷在他观里。惟我不曾吃他茶,将茶钟掼碎,他就与我相打。正嚷时,那七个蜘蛛精跑出来吐放丝绳,将我捆住,是我使法力走脱。问及土地,说他本相,我却又使分身法搅绝丝绳,拖出妖来,一顿棒打死。这道士即与他报仇,举宝剑与我相斗。斗经六十回合,他败了阵,随脱了衣裳,两胁下放出千只眼,有万道金光,把我罩定。所以进退两难,才变做一个鲮鲤鳞,从地下钻出来。正自悲切,忽听得你哭,故此相问。因见你为丈夫,有此纸钱报答,我师父丧身,更无一物相酬,所以自怨生悲,岂敢相戏!” 那妇女放下水饭纸钱,对行者陪礼道:“莫怪,莫怪,我不知你是被难者。才据你说将起来,你不认得那道士。他本是个百眼魔君,又唤做多目怪。你既然有此变化,脱得金光,战得许久,必定有大神通,却只是还近不得那厮。我教你去请一位圣贤,他能破得金光,降得道士。”行者闻言,连忙唱喏道:“女菩萨知此来历,烦为指教指教。果是那位圣贤,我去请求,救我师父之难,就报你丈夫之仇。”妇人道:“我就说出来,你去请他,降了道士,只可报仇而已,恐不能救你师父。”行者道:“怎不能救?”妇人道:“那厮毒药最狠,药倒人,三日之间,骨髓俱烂。你此往回恐迟了,故不能救。”行者道:“我会走路;凭他多远,千里只消半日。”女子道:“你既会走路,听我说:此处到那里有千里之遥。那厢有一座山,名唤紫云山,山中有个千花洞。洞里有位圣贤,唤做毗蓝婆。他能降得此怪。”行者道:“那山坐落何方?却从何方去?”女子用手指定道:“那直南上便是。”行者回头看时,那女子早不见了。行者慌忙礼拜道:“是那位菩萨?我弟子钻昏了,不能相识,千乞留名,好谢!”只见那半空中叫道:“大圣,是我。”行者急抬头看处,原是黎山老姆,赶至空中谢道:“老姆从何来指教我也?”老姆道:“我才自龙华会上回来,见你师父有难,假做孝妇,借夫丧之名,免他一死。你快去请他,但不可说出是我指教,那圣贤有些多怪人。”行者谢了,辞别,把筋斗云一纵,随到紫云山上,按定云头,就见那千花洞。那洞外—— 青松遮胜境,翠柏绕仙居。绿柳盈山道,奇花满涧渠。香兰围石屋,芳草映岩辱。流水连溪碧,云封古树虚。野禽声聒聒,幽鹿步徐徐。修竹枝枝秀,红梅叶叶舒。寒鸦栖古树,春鸟嗓高樗。夏麦盈田广,秋禾遍地余。四时无叶落,八节有花如。每生瑞霭连霄汉,常放祥云接太虚。 这大圣喜喜欢欢走将进去,一程一节,看不尽天边的景致。直入里面,更没个人儿,见静静悄悄的,鸡犬之声也无,心中暗道:“这圣贤想是不在家了。”又进数里看时,见一个女道姑坐在榻上。你看他怎生模样—— 头戴五花纳锦帽,身穿一领织金袍。脚踏云尖凤头履,腰系攒丝双穗绦。 面似秋容霜后老,声如春燕社前娇。腹中久谙三乘法,心上常修四谛饶。 悟出空空真正果,炼成了了自逍遥。正是千花洞里佛,毗蓝菩萨姓名高。 行者止不住脚,近前叫道:“毗蓝婆菩萨,问讯了。”那菩萨即下榻,合掌回礼道:“大圣,失迎了,你从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“你怎么就认得我是大圣?”毗蓝婆道:“你当年大闹天宫时,普地里传了你的形象,谁人不知,那个不识?”行者道:“正是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,象我如今皈正佛门,你就不晓的了!”毗蓝道:“几时皈正?恭喜,恭喜!”行者道:“近能脱命,保师父唐僧上西天取经,师父遇黄花观道士,将毒药茶药倒。我与那厮赌斗,他就放金光罩住我,是我使神通走脱了。闻菩萨能灭他的金光,特来拜请。”菩萨道:“是谁与你说的?我自赴了盂兰会,到今三百余年,不曾出门。我隐姓埋名,更无一人知得,你却怎么得知?”行者道:“我是个地里鬼,不管那里,自家都会访着。”毗蓝道:“也罢,也罢,我本当不去,奈蒙大圣下临,不可灭了求经之善,我和你去来。”行者称谢了,道:“我忒无知,擅自催促,但不知曾带什么兵器。”菩萨道:“我有个绣花针儿,能破那厮。”行者忍不住道:“老姆误了我,早知是绣花针,不须劳你,就问老孙要一担也是有的。”毗蓝道:“你那绣花针,无非是钢铁金针,用不得。我这宝贝,非钢,非铁,非金,乃我小儿日眼里炼成的。”行者道:“令郎是谁?”毗蓝道:“小儿乃昴日星官。”行者惊骇不已。 早望见金光艳艳,即回向毗蓝道:“金光处便是黄花观也。”毗蓝随于衣领里取出一个绣花针,似眉毛粗细,有五六分长短,拈在手,望空抛去。少时间,响一声,破了金光。行者喜道:“菩萨,妙哉,妙哉!寻针,寻针!”毗蓝托在手掌内道:“这不是?”行者却同按下云头,走入观里,只见那道士合了眼,不能举步。行者骂道:“你这泼怪装瞎子哩!”耳朵里取出棒来就打。毗蓝扯住道:“大圣莫打,且看你师父去。” 行者径至后面客位里看时,他三人都睡在地上吐痰吐沫哩。行者垂泪道:“却怎么好,却怎么好”!毗蓝道:“大圣休悲,也是我今日出门一场,索性积个阴德,我这里有解毒丹,送你三丸。”行者转身拜求。那菩萨袖中取出一个破纸包儿,内将三粒红丸子递与行者,教放入口里。行者把药扳开他们牙关,每人扌思了一丸。须臾,药味入腹,便就一齐呕哕,遂吐出毒味,得了性命。那八戒先爬起道:“闷杀我也!”三藏沙僧俱醒了道:“好晕也!”行者道:“你们那茶里中了毒了,亏这毗蓝菩萨搭救,快都来拜谢。”三藏欠身整衣谢了。八戒道:“师兄,那道士在那里?等我问他一问,为何这般害我!”行者把蜘蛛精上项事说了一遍,八戒发狠道:“这厮既与蜘蛛为姊妹,定是妖精!”行者指道:“他在那殿外立定装瞎子哩。”八戒拿钯就筑,又被毗蓝止住道:“天蓬息怒,大圣知我洞里无人,待我收他去看守门户也。”行者道:“感蒙大德,岂不奉承!但只是教他现本象,我们看看。”毗蓝道:“容易。”即上前用手一指,那道士扑的倒在尘埃,现了原身,乃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大蜈蚣精。毗蓝使小指头挑起,驾祥云径转千花洞去。八戒打仰道:“这妈妈儿却也利害,怎么就降这般恶物?”行者笑道:“我问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,他道有个绣花针儿,是他儿子在日眼里炼的。及问他令郎是谁,他道是昴日星官。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鸡,这老妈妈子必定是个母鸡。鸡最能降蜈蚣,所以能收伏也。” 三藏闻言顶礼不尽,教:“徒弟们,收拾去罢。”那沙僧即在里面寻了些米粮,安排了些斋,俱饱餐一顿。牵马挑担,请师父出门。行者从他厨中放了一把火,把一座观霎时烧得煨烬,却拽步长行。正是,唐僧得命感毗蓝,了性消除多目怪。毕竟向前去还有什么事体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七十三回 ·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》

西游记 · 第七十回 ·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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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那孙行者抖擞神威,持着铁棒,踏祥光起在空中,迎面喝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邪魔,待往何方猖獗!”那怪物厉声高叫道:“吾党不是别人,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,今奉大王令,到此取宫女二名,伏侍金圣娘娘。你是何人,敢来问我!”行者道:“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,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,路过此国,知你这伙邪魔欺主,特展雄才,治国祛邪。正没处寻你,却来此送命!”那怪闻言,不知好歹,展长枪就刺行者。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,在半空里这一场好杀—— 棍是龙宫镇海珍,枪乃人间转炼铁。凡兵怎敢比仙兵,擦着些儿神气泄。大圣原来太乙仙,妖精本是邪魔孽。鬼祟焉能近正人,一正之时邪就灭。那个弄风播土唬皇王,这个踏雾腾云遮日月。丢开架子赌输赢,无能谁敢夸豪杰!还是齐天大圣能,乒乓一棍枪先折。 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,慌得顾性命,拨转风头,径往西方败走。行者且不赶他,按下云头,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外叫道:“师父,请同陛下出来,怪物已赶去矣。”那唐僧才扶着君王,同出穴外,见满天清朗,更无妖邪之气。那皇帝即至酒席前,自己拿壶把盏,满斟金杯奉与行者道:“神僧,权谢,权谢!”这行者接杯在手,还未回言,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:“西门上火起了!”行者闻说,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,当的一声响亮,那个金杯落地。君王着了忙,躬身施礼道:“神僧,恕罪,恕罪!是寡人不是了!礼当请上殿拜谢,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,故就奉耳。神僧却把杯子撇了,却不是有见怪之意?”行者笑道:“不是这话,不是这话。” 少顷间,又有官来报:“好雨呀!才西门上起火,被一场大雨,把火灭了。满街上流水,尽都是酒气。”行者又笑道:“陛下,你见我撇杯,疑有见怪之意,非也。那妖败走西方,我不曾赶他,他就放起火来。这一杯酒,却是我灭了妖火,救了西城里外人家,岂有他意!”国王更十分欢喜加敬。即请三藏四众,同上宝殿,就有推位让国之意。行者笑道:“陛下,才那妖精,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,来此取宫女的。他如今战败而回,定然报与那厮,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。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,未免又惊伤百姓,恐唬陛下。欲去迎他一迎,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,取回圣后。但不知向那方去,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”国王道:“寡人曾差夜不收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,往来要行五十余日。坐落南方,约有三千余里。”行者闻言叫:“八戒、沙僧,护持在此,老孙去来。”国王扯住道:“神僧且从容一日,待安排些干粮烘炒,与你些盘缠银两,选一匹快马,方才可去。”行者笑道:“陛下说得是巴山转岭步行之话。我老孙不瞒你说,似这三千里路,斟酒在钟不冷,就打个往回。”国王道:“神僧,你不要怪我说。你这尊貌,却象个猿猴一般,怎生有这等法力会走路也?”行者道: 我身虽是猿猴数,自幼打开生死路。遍访明师把道传,山前修炼无朝暮。 倚天为顶地为炉,两般药物团乌兔。采取阴阳水火交,时间顿把玄关悟。 全仗天罡搬运功,也凭斗柄迁移步。退炉进火最依时,抽铅添汞相交顾。 攒簇五行造化生,合和四象分时度。二气归于黄道间,三家会在金丹路。 悟通法律归四肢,本来筋斗如神助。一纵纵过太行山,一打打过凌云渡。 何愁峻岭几千重,不怕长江百十数。只因变化没遮拦,一打十万八千路! 那国王见说,又惊又喜,笑吟吟捧着一杯御酒递与行者道:“神僧远劳,进此一杯引意。”这大圣一心要去降妖,那里有心吃酒,只叫:“且放下,等我去了回来再饮。”好行者,说声去,唿哨一声,寂然不见。那一国君臣,皆惊讶不题。 却说行者将身一纵,早见一座高山阻住雾角,即按云头,立在那巅峰之上,仔细观看,好山—— 冲天占地,碍日生云。冲天处,尖峰矗矗;占地处,远脉迢迢。碍日的,乃岭头松郁郁;生云的,乃崖下石磷磷。松郁郁,四时八节常青;石磷磷,万载千年不改。林中每听夜猿啼,涧内常闻妖蟒过。山禽声咽咽,山兽吼呼呼。山獐山鹿,成双作对纷纷走;山鸦山鹊,打阵攒群密密飞。山草山花看不尽,山桃山果映时新。虽然倚险不堪行,却是妖仙隐逸处。 这大圣看看不厌,正欲找寻洞口,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,霎时间,扑天红焰,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,比火更毒,好烟!但见那: 火光迸万点金灯,火焰飞千条红虹。那烟不是灶筒烟,不是草木烟,烟却有五色:青红白黑黄。熏着南天门外柱,燎着灵霄殿上梁。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,林内飞禽羽尽光。但看这烟如此恶,怎入深山伏怪王! 大圣正自恐惧,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。好沙,真个是遮天蔽日!你看—— 纷纷絯絯遍天涯,邓邓浑浑大地遮。细尘到处迷人目,粗灰满谷滚芝麻。 采药仙僮迷失伴,打柴樵子没寻家。手中就有明珠现,时间刮得眼生花。 这行者只顾看玩,不觉沙灰飞入鼻内,痒斯斯的,打了两个喷嚏,即回头伸手,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,塞住鼻子,摇身一变,变做一个攒火的鹞子,飞入烟火中间,蓦了几蓦,却就没了沙灰,烟火也息了。急现本象下来。又看时,只听得丁丁东东的一个铜锣声响,却道:“我走错了路也!这里不是妖精住处。锣声似铺兵之锣,想是通国的大路,有铺兵去下文书。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。” 正走处,忽见是个小妖儿,担着黄旗,背着文书,敲着锣儿,急走如飞而来,行者笑道:“原来是这厮打锣。他不知送的是什么书信,等我听他一听。”好大圣,摇身一变,变做个猛虫儿,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,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,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:“我家大王忒也心毒,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,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,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。两个来弄杀了,四个来也弄杀了。前年要了,去年又要;今年又要;今年还要,却撞个对头来了。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什么孙行者打败了,不发宫女。我大王因此发怒,要与他国争持,教我去下什么战书。这一去,那国王不战则可,战必不利。我大王使烟火飞沙,那国王君臣百姓等,莫想一个得活。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,大王称帝,我等称臣,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,只是天理难容也!”行者听了,暗喜道:“妖精也有存心好的,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天理难容,却不是个好的?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,此话却不解其意。等我问他一问。”嘤的一声,一翅飞离了妖精,转向前路,有十数里地,摇身一变,又变做一个道童—— 头挽双抓髻,身穿百衲衣。手敲鱼鼓简,口唱道情词。 转山坡,迎着小妖,打个起手道:“长官,那里去?送的是什么公文?”那妖物就象认得他的一般,住了锣槌,笑嘻嘻的还礼道:“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。”行者接口问道:“朱紫国那话儿,可曾与大王配合哩?”小妖道:“自前年摄得来,当时就有一个神仙,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。他自穿了那衣,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,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。但挽着些儿,手心就痛,不知是甚缘故,自始至今,尚未沾身。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,被一个什么孙行者战败了。大王奋怒,所以教我去下战书,明日与他交战也。”行者道:“怎的大王却着恼呵?”小妖道:“正在那里着恼哩。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。” 行者拱手抽身就走,那妖依旧敲锣前行。行者就行起凶来,掣出棒,复转身,望小妖脑后一下,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,皮开颈折命倾之!收了棍子,却又自悔道:“急了些儿!不曾问他叫做什么名字,罢了!”却去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,将他黄旗、铜锣,藏在路旁草里,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捽时,只听当的一声,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,牌上有字,写道: 心腹小校一名,有来有去。五短身材,傣挞脸,无须。长用悬挂,无牌即假。 行者笑道:“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,这一棍子,打得有去无来也!”将牙牌解下,带在腰间,欲要捽下尸骸,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,且不敢寻他洞府,即将棍子举起,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,挑在空中,径回本国,且当报一个头功。你看他自思自念,唿哨一声,到了国界。 那八戒在金銮殿前,正护持着王师,忽回头看见行者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,他却怨道:“嗳!不打紧的买卖!早知老猪去拿来,却不算我一功?”说未毕,行者按落云头,将妖精捽在阶下。八戒跑上去就筑了一钯道:“此是老猪之功!”行者道:“是你甚功?”八戒道:“莫赖我,我有证见!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!”行者道:“你看看可有头没头。”八戒笑道:“原来是没头的!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在那里?”八戒道:“在殿里与王叙话哩。”行者道:“你且去请他出来。”八戒急上殿点点头,三藏即便起身下殿,迎着行者。行者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道:“师父收下,且莫与国王看见。”说不了,那国王也下殿,迎着行者道:“神僧孙长老来了!拿妖之事如何?”行者用手指道:“那阶下不是妖精?被老孙打杀了也。”国王见了道:“是便是个妖尸,却不是赛太岁。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:身长丈八,膊阔五停,面似金光,声如霹雳,那里是这般鄙矮。”行者笑道:“陛下认得,果然不是,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撞见老孙,却先打死,挑回来报功。”国王大喜道:“好,好,好!该算头功!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,更不曾得个的实。似神僧一出,就捉了一个回来,真神通也!”叫:“看暖酒来!与长老贺功。”行者道:“吃酒还是小事,我问陛下,金圣宫别时,可曾留下个什么表记?你与我些儿。”那国王听说表记二字,却似刀剑剜心,忍不住失声泪下,说道: 当年佳节庆朱明,太岁凶妖发喊声。强夺御妻为压寨,寡人献出为苍生。 更无会话并离话,那有长亭共短亭!表记香囊全没影,至今撇我苦伶仃! 行者道:“陛下在迩,何以为恼?那娘娘既无表记,他在宫内,可有什么心爱之物,与我一件也罢。”国王道:“你要怎的?”行者道:“那妖王实有神通,我见他放烟、放火、放沙,果是难收。纵收了,又恐娘娘见我面生,不肯跟我回国。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,他方信我,我好带他回来,为此故要带去。”国王道:“昭阳宫里梳妆阁上,有一双黄金宝串,原是金圣宫手上带的,只因那日端午要缚五色彩线,故此褪下,不曾带上。此乃是他心爱之物,如今现收在简妆盒里。寡人见他遭此离别,更不忍见;一见即如见他玉容,病又重几分也。”行者道:“且休题这话,且将金串取来。如舍得,都与我拿去;如不舍,只拿一只去也。”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,取出即递与国王。国王见了,叫了几声知疼着热的娘娘,遂递与行者。行者接了,套在鄂膊上。好大圣,不吃得功酒,且驾筋斗云,唿哨一声,又至麒麟山上,无心玩景,径寻洞府而去。正行时,只听得人语喧嚷,即伫立凝睛观看,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,约摸有五百名,在那里—— 森森罗列,密密挨排。森森罗列执干戈,映日光明;密密挨排展旌旗,迎风飘闪。虎将熊师能变化,豹头彪帅弄精神。苍狼多猛烈。獭象更骁雄。狡兔乖獐轮剑戟,长蛇大蟒挎刀弓。猩猩能解人言语,引阵安营识汛风。 行者见了,不敢前进,抽身径转旧路。你道他抽身怎么?不是怕他,他却至那打死小妖之处,寻出黄旗铜锣,迎风捏诀,想象腾那,即摇身一变,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,乒乓敲着锣,大踏步,一直前来,径撞至獬豸洞。正欲看看洞景,只闻得猩猩出语道:“有来有去,你回来了?”行者只得答应道:“来了。”猩猩道:“快走!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哩。”行者闻言,拽开步,敲着锣,径入前门里看处,原来是悬崖削壁石屋虚堂,左右有琪花瑶草,前后多古柏乔松。不觉又至二门之内,忽抬头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,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,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,真个生得恶象。但见他—— 幌幌霞光生顶上,威威杀气迸胸前。口外獠牙排利刃,鬓边焦发放红烟。 嘴上髭须如插箭,遍体昂毛似迭毡。眼突铜铃欺太岁,手持铁杵若摩天。 行者见了,公然傲慢那妖精,更不循一些儿礼法,调转脸朝着外,只管敲锣。妖王问道:“你来了?”行者不答,又问:“有来有去,你来了?”也不答应,妖王上前扯住道:“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?问之又不答,何也?”行者把锣往地下一掼道:“什么何也,何也!我说我不去,你却教我去。行到那厢,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,见了我,就都叫拿妖精,拿妖精!把我揪揪扯扯,拽拽扛扛,拿进城去,见了那国王,国王便教斩了,幸亏那两班谋士道两家相争,不斩来使,把我饶了,收了战书,又押出城外,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,放我来回话。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。”妖王道:“这等说,是你吃亏了,怪不道问你更不言语。”行者道:“却不是怎的,只为护疼,所以不曾答应。”妖王道:“那里有多少人马?”行者道:“我也唬昏了,又吃他打怕了,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!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—— 弓箭刀枪甲与衣,干戈剑戟并缨旗。剽枪月铲兜鍪铠,大斧团牌铁蒺藜。长闷棍,短窝槌,钢叉铳鉋及头盔。打扮得翁鞋护顶并胖袄,简鞭袖弹与铜锤。” 那王听了笑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!似这般兵器,一火皆空。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,教他莫恼。今早他听见我发狠,要去战斗,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。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,必然胜我,且宽他一时之心。” 行者闻言十分欢喜道:“正中老孙之意!”你看他偏是路熟,转过角门,穿过厅堂。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,更不似前边的模样,直到后面宫里,远见彩门壮丽,乃是金圣娘娘住处。直入里面看时,有两班妖狐妖鹿,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,侍立左右,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,手托着香腮,双眸滴泪,果然是—— 玉容娇嫩,美貌妖娆。懒梳妆,散鬓堆鸦;怕打扮,钗环不戴。面无粉,冷淡了胭脂;发无油,蓬松了云鬓。努樱唇,紧咬银牙;皱蛾眉,泪淹星眼。一片心,只忆着朱紫君王;一时间,恨不离天罗地网。诚然是:自古红颜多薄命,恹恹无语对东风! 行者上前打了个问讯道:“接喏。”那娘娘道:“这泼村怪,十分无状!想我在那朱紫国中,与王同享荣华之时,那太师宰相见了,就俯伏尘埃,不敢仰视。这野怪怎么叫声接喏?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?”众侍婢上前道:“太太息怒,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,唤名有来有去。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。”娘娘听说,忍怒问曰:“你下战书,可曾到朱紫国界?”行者道:“我持书直至城里,到于金銮殿,面见君王,已讨回音来也。”娘娘道:“你面君,君有何言?”行者道:“那君王敌战之言,与排兵布阵之事,才与大王说了。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,有一句合心的话儿,特来上禀,奈何左右人众,不是说处。”娘娘闻言,喝退两班狐鹿。行者掩上宫门,把脸一抹,现了本象,对娘娘道:“你休怕我,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。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,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。因过你国倒换关文,见你君臣出榜招医,是我大施三折之肱,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。排宴谢我,饮酒之间,说出你被妖摄来,我会降龙伏虎,特请我来捉怪,救你回国。那战败先锋是我,打死小妖也是我。我见他门外凶狂,是我变作有来有去模样,舍身到此,与你通信。”那娘娘听说,沉吟不语。行者取出宝串,双手奉上道:“你若不信,看此物何来?”娘娘一见垂泪,下座拜谢道:“长老,你果是救得我回朝,没齿不忘大恩!” 行者道:“我且问你,他那放火、放烟、放沙的,是件什么宝贝?”娘娘道:“那里是甚宝贝!乃是三个金铃。他将头一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火光烧人;第二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烟光熏人;第三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黄沙迷人。烟火还不打紧,只是黄沙最毒,若钻入人鼻孔,就伤了性命。”行者道:“利害,利害!我曾经着,打了两个嚏喷,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?”娘娘道:“他那肯放下,只是带在腰间,行住坐卧,再不离身。”行者道:“你若有意于朱紫国,还要相会国王,把那烦恼忧愁,都且权解,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,与他叙个夫妻之情,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。待我取便偷了,降了这妖怪,那时节,好带你回去,重谐鸾凤,共享安宁也。”那娘娘依言。 这行者还变作心腹小校,开了宫门,唤进左右侍婢。娘娘叫:“有来有去,快往前亭,请你大王来,与他说话。”好行者,应了一声,即至剥皮亭对妖精道:“大王,圣宫娘娘有请。”妖王欢喜道:“娘娘常时只骂,怎么今日有请?”行者道:“那娘娘问朱紫国王之事,是我说他不要你了,他国中另扶了皇后。娘娘听说,故此没了想头,方才命我来奉请。”妖王大喜道:“你却中用。待我剿除了他国,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。”行者顺口谢恩,疾与妖王来至后宫门首。那娘娘欢容迎接,就去用手相搀,那妖王喏喏而退道:“不敢,不敢!多承娘娘下爱,我怕手痛,不敢相傍。”娘娘道:“大王请坐,我与你说。”妖王道:“有话但说不妨。”娘娘道:“我蒙大王辱爱,今已三年,未得共枕同衾,也是前世之缘,做了这场夫妻。谁知大王有外我之意,不以夫妻相待。我想着当时在朱紫国为后,外邦凡有进贡之宝,君看毕,一定与后收之。你这里更无什么宝贝,左右穿的是貂裘,吃的是血食,那曾见绫锦金珠!只一味铺皮盖毯,或者就有些宝贝,你因外我,也不教我看见,也不与我收着。且如闻得你有三个铃铛,想就是件宝贝,你怎么走也带着,坐也带着?你就拿与我收着,待你用时取出,未为不可。此也是做夫妻一场,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。如此不相托付,非外我而何?”妖王大笑陪礼道:“娘娘怪得是,怪得是!宝贝在此,今日就当付你收之。”便即揭衣取宝。行者在旁,眼不转睛看着那怪揭起两三层衣服,贴身带着三个铃儿。他解下来,将些绵花塞了口儿,把一块豹皮作一个包袱儿包了,递与娘娘道:“物虽微贱,却要用心收藏,切不可摇幌着他。”娘娘接过手道:“我晓得。安在这妆台之上,无人摇动。”叫:“小的们,安排酒来,我与大王交欢会喜,饮几杯儿。”众侍婢闻言,即铺排果菜,摆上些獐犭巴鹿兔之肉,将椰子酒斟来奉上。那娘娘做出妖娆之态,哄着精灵。 孙行者在旁取事,但挨挨摸摸,行近妆台,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,慢慢移步,溜出宫门,径离洞府。到了剥皮亭前无人处,展开豹皮幅子看时,中间一个,有茶钟大,两头两个,有拳头大。他不知利害,就把绵花扯了,只闻得当的一声响区,骨都都的迸出烟火黄沙,急收不住,满亭中烘烘火起。唬得那把门精怪一拥撞入后宫,惊动了妖王,慌忙教:“去救火,救火!”出来看时,原来是有来有去拿了金铃儿哩。妖王上前喝道:“好贱奴!怎么偷了我的金铃宝贝,在此胡弄!”叫:“拿来,拿来!”那门前虎将、熊师、豹头、彪帅、獭象、苍狼、乖獐、狡兔、长蛇、大蟒、猩猩,帅众妖一齐攒簇。那行者慌了手脚,丢了金铃,现出本象,掣出金箍如意棒,撒开解数,往前乱打。那妖王收了宝贝,传号令,教:“关了前门!”众妖听了,关门的关门,打仗的打仗。那行者难得脱身,收了棒,摇身一变,变作个痴苍蝇儿,钉在那无火处石壁上。众妖寻不见,报道:“大王,走了贼也,走了贼也!”妖王问:“可曾自门里走出去?”众妖都说:“前门紧锁牢拴在此,不曾走出。”妖王只说:“仔细搜寻!”有的取水泼火,有的仔细搜寻,更无踪迹。妖王怒道:“是个什么贼子,好大胆,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,进来见我回话,又跟在身边,乘机盗我宝贝!早是不曾拿将出去!若拿出山头,见了天风,怎生是好?”虎将上前道:“大王的洪福齐天,我等的气数不尽,故此知觉了。”熊师上前道:“大王,这贼不是别人,定是那战败先锋的那个孙悟空。想必路上遇着有来有去,伤了性命,夺了黄旗、铜锣、牙牌,变作他的模样,到此欺骗了大王也。”妖王道:“正是,正是!见得有理!”叫:“小的们,仔细搜求防避,切莫开门放出走了!”这才是个有分教:弄巧翻成拙,作耍却为真。毕竟不知孙行者怎么脱得妖门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七十回 ·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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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六十八回 ·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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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正万缘收,名誉传扬四部洲。智慧光明登彼岸,飕飕,叆叆云生天际头。诸佛共相酬,永住瑶台万万秋。打破人间蝴蝶梦,休休,涤净尘氛不惹愁。 话表三藏师徒,洗污秽之胡同,上逍遥之道路,光阴迅速,又值炎天,正是—— 海榴舒锦弹,荷叶绽青盘。两路绿杨藏乳燕,行人避暑扇摇纨。 进前行处,忽见有一城池相近。三藏勒马叫:“徒弟们,你看那是什么去处?”行者道:“师父原来不识字,亏你怎么领唐王旨意离朝也!”三藏道:“我自幼为僧,千经万典皆通,怎么说我不识字?”行者道:“既识字,怎么那城头上杏黄旗,明书三个大字,就不认得,却问是甚去处何也?”三藏喝道:“这泼猴胡说!那旗被风吹得乱摆,纵有字也看不明白!”行者道:“老孙偏怎看见?”八戒、沙僧道:“师父,莫听师兄捣鬼。这般遥望,城池尚不明白,如何就见是甚字号?”行者道:“却不是‘朱紫国’三字?”三藏道:“朱紫国必是西邦王位,却要倒换关文。”行者道:“不消讲了。”不多时,至城门下马过桥,入进三层门里,真个好个皇州!但见—— 门楼高耸,垛迭齐排。周围活水通流,南北高山相对。六街三市货资多,万户千家生意盛。果然是个帝王都会处,天府大京城。绝域梯航至,遐方玉帛盈。形胜连山远,宫垣接汉清。三关严锁钥,万古乐升平。 师徒们在那大街市上行时,但见人物轩昂,衣冠齐整,言语清朗,真不亚大唐世界。那两边做买做卖的,忽见猪八戒相貌丑陋,沙和尚面黑身长,孙行者脸毛额廓,丢了买卖,都来争看。三藏只叫:“不要撞祸!低着头走!”八戒遵依,把个莲蓬嘴揣在怀里,沙僧不敢仰视,惟行者东张西望紧随唐僧左右。那些人有知事的,看看儿就回去了。有那游手好闲的,并那顽童们,烘烘笑笑,都上前抛瓦丢砖,与八戒作戏。唐僧捏着一把汗,只教:“莫要生事!”那呆子不敢抬头。 不多时,转过隅头,忽见一座门墙,上有‘会同馆’三字。唐僧道:“徒弟,我们进这衙门去也。”行者道:“进去怎的?”唐僧道:“会同馆乃天下通会通同之所,我们也打搅得,且到里面歇下。待我见驾,倒换了关文,再赶出城走路。”八戒闻言,掣出嘴来,把那些随看的人唬倒了数十个,他上前道:“师父说的是,我们且到里边藏下,免得这伙鸟人吵嚷。”遂进馆去,那些人方渐渐而退。 却说那馆中有两个馆使,乃是一正一副,都在厅上查点人夫,要往那里接官,忽见唐僧来到,个个心惊,齐道:“是什么人?是什么人?往那里走?”三藏合掌道:“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,差往西天取经者,今到宝方,不敢私过,有关文欲倒验放行,权借高衙暂歇。”那两个馆使听言,屏退左右,一个个整冠束带,下厅迎上相见,即命打扫客房安歇,教办清素支应,三藏谢了。二官带领人夫,出厅而去。手下人请老爷客房安歇,三藏便走,行者恨道:“这厮惫懒!怎么不让老孙在正厅?”三藏道:“他这里不服我大唐管属,又不与我国相连,况不时又有上司过客往来,所以不好留此相待。”行者道:“这等说,我偏要他相待!”正说处,有管事的送支应来,乃是一盘白米、一盘白面、两把青菜、四块豆腐、两个面筋、一盘干笋、一盘木耳。三藏教徒弟收了,谢了管事的。管事的道:“西房里有干净锅灶,柴火方便,请自去做饭。”三藏道:“我问你一声,国王可在殿上么?”管事的道:“我万岁爷爷久不上朝,今日乃黄道良辰,正与文武多官议出黄榜。你若要倒换关文,趁此急去还赶上。到明日,就不能彀了,不知还有多少时伺候哩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们在此安排斋饭,等我急急去验了关文回来,吃了走路。”八戒急取出袈裟关文。三藏整束了进朝,只是吩咐徒弟们,切不可出外去生事。 不一时,已到五凤楼前,说不尽那殿阁峥嵘,楼台壮丽。直至端门外,烦奏事官转达天廷,欲倒验关文。那黄门官果至玉阶前启奏道:“朝门外有东土大唐钦差一员僧,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经,欲倒换通关文牒,听宣。”国王闻言喜道:“寡人久病,不曾登基,今上殿出榜招医,就有高僧来国!”即传旨宣至阶下,三藏即礼拜俯伏。国王又宣上金殿赐坐,命光禄寺办斋,三藏谢了恩,将关文献上。国王看毕,十分欢喜道:“法师,你那大唐,几朝君正?几辈臣贤?至于唐王,因甚作疾回生,着你远涉山川求经?”这长老因问,即欠身合掌道:贫僧那里—— 三皇治世,五帝分伦。尧舜正位,禹汤安民。成周子众,各立乾坤。倚强欺弱,分国称君。邦君十八,分野边尘。后成十二,宇宙安淳。因无车马,却又相吞。七雄争胜,六国归秦。天生鲁沛,各怀不仁。江山属汉,约法钦遵。汉归司马,晋又纷纭。南北十二,宋齐梁陈。列祖相继,大隋绍真。赏花无道,涂炭多民。我王李氏,国号唐君。高祖晏驾,当今世民。河清海晏,大德宽仁。兹因长安城北,有个怪水龙神,刻减甘雨,应该损身。夜间托梦,告王救哈。王言准赦,早召贤臣。款留殿内,慢把棋轮。时当日午,那贤臣梦斩龙身。 国王闻言,忽作呻吟之声问道:“法师,那贤臣是那邦来者?”三藏道:“就是我王驾前丞相,姓魏名徵。他识天文,知地理,辨阴阳,乃安邦立国之大宰辅也。因他梦斩了泾河龙王,那龙王告到阴司,说我王许救又杀之,故我王遂得促病,渐觉身危。魏徵又写书一封,与我王带至冥司,寄与酆都城判官崔昚。少时,唐王身死,至三日复得回生。亏了魏徵,感崔判官改了文书,加王二十年寿。今要做水陆大会,故遣贫僧远涉道途,询求诸国,拜佛祖,取大乘经三藏,超度孽苦升天也。”那国王又呻吟叹道:“诚乃是天朝大国,君正臣贤!似我寡人久病多时,并无一臣拯救。”长老听说,偷睛观看,见那皇帝面黄肌瘦,形脱神衰。长老正欲启问,有光禄寺官奏请唐僧奉斋。王传旨教:“在披香殿,连朕之膳摆下,与法师同享。”三藏谢了恩,与王同进膳进斋不题。 却说行者在会同馆中,着沙僧安排茶饭,并整治素菜。沙僧道:“茶饭易煮,蔬菜不好安排。”行者问道:“如何?”沙僧道:“油盐酱醋俱无也。”行者道:“我这里有几文衬钱,教八戒上街买去。”那呆子躲懒道:“我不敢去,嘴脸欠俊,恐惹下祸来,师父怪我。”行者道:“公平交易,又不化他,又不抢他,何祸之有!”八戒道:“你才不曾看见獐智?在这门前扯出嘴来,把人唬倒了十来个。若到闹市丛中,也不知唬杀多少人是!”行者道:“你只知闹市丛中,你可曾看见那市上卖的是什么东西?”八戒道:“师父只教我低着头,莫撞祸,实是不曾看见。”行者道:“酒店、米铺、磨坊,并绫罗杂货不消说,着然又好茶房、面店,大烧饼、大馍馍,饭店又有好汤饭、好椒料、好蔬菜,与那异品的糖糕、蒸酥、点心、卷子、油食、蜜食,无数好东西,我去买些儿请你如何?”那呆子闻说,口内流涎,喉咙里的咽国国唾,跳起来道:“哥哥!这遭我扰你,待下次趱钱,我也请你回席。”行者暗笑道:“沙僧,好生煮饭,等我们去买调和来。”沙僧也知是耍呆子,只得顺口应承道:“你们去,须是多买些,吃饱了来。”那呆子捞个碗盏拿了,就跟行者出门。有两个在官人问道:“长老那里去?”行者道:“买调和。”那人道:“这条街往西去,转过拐角鼓楼,那郑家杂货店,凭你买多少,油盐酱醋、姜椒茶叶俱全。” 他二人携手相搀,径上街西而去。行者过了几处茶房,几家饭店,当买的不买,当吃的不吃。八戒叫道:“师兄,这里将就买些用罢。”那行者原是耍他,那里肯买,道:“贤弟,你好不经纪!再走走,拣大的买吃。”两个人说说话儿,又领了许多人跟随争看。不时,到了鼓楼边,只见那楼下无数人喧嚷,挤挤挨挨,填街塞路。八戒见了道:“哥哥,我不去了,那里人嚷得紧,只怕是拿和尚的。又况是面生可疑之人,拿了去,怎的了?”行者道:“胡谈!和尚又不犯法,拿我怎的?我们走过去,到郑家店买些调和来。”八戒道:“罢、罢、罢!我不撞祸。这一挤到人丛里,把耳朵捽了两拄,唬得他跌跌爬爬,跌死几个,我倒偿命哩!”行者道:“既然如此,你在这壁根下站定,等我过去买了回来,与你买素面烧饼吃罢。”那呆子将碗盏递与行者,把嘴拄着墙根,背着脸,死也不动。这行者走至楼边,果然挤塞,直挨入人丛里听时,原来是那皇榜张挂楼下,故多人争看。行者挤到近处,闪开火眼金睛,仔细看时,那榜上却云: 朕西牛贺洲朱紫国王,自立业以来,四方平服,百姓清安。近因国事不祥,沉疴伏枕,淹延日久难痊。本国太医院,屡选良方,未能调治。今出此榜文,普招天下贤士。不拘北往东来,中华外国,若有精医药者,请登宝殿,疗理朕躬。稍得病愈,愿将社稷平分,决不虚示。为此出给张挂,须至榜者。 览毕,满心欢喜道:“古人云,行动有三分财气。早是不在馆中呆坐。即此不必买甚调和,且把取经事宁耐一日,等老孙做个医生耍耍。”好大圣,弯倒腰丢了碗盏,拈一撮土,往上洒去,念声咒语,使个隐身法,轻轻的上前揭了榜,又朝着巽地上吸口仙气吹来,那阵旋风起处,他却回身,径到八戒站处,只见那呆子嘴拄着墙根,却是睡着了一般。行者更不惊他,将榜文折了,轻轻揣在他怀里,拽转步先往会同馆去了不题。 却说那楼下众人,见风起时,各各蒙头闭眼。不觉风过时,没了皇榜,众皆悚惧。那榜原有十二个太监,十二个校尉,早朝领出,才挂不上三个时辰,被风吹去,战兢兢左右追寻,忽见猪八戒怀中露出个纸边儿来,众人近前道:“你揭了榜来耶?”那呆子猛抬头,把嘴一揉,唬得那几个校尉踉踉曈曈跌倒在地。他却转身要走,又被面前几个胆大的扯住道:“你揭了招医的皇榜,还不进朝医治我万岁去,却待何往?”那呆子慌慌张张道:“你儿子便揭了皇榜!你孙子便会医治!”校尉道:“你怀中揣的是甚?”呆子却才低头看时,真个有一张字纸,展开一看,咬着牙骂道:“那猢狲害杀我也!”恨一声便要扯破,早被众人架住道:“你是死了!此乃当今国王出的榜文,谁敢扯坏?你既揭在怀中,必有医国之手,快同我去!”八戒喝道:“汝等不知,这榜不是我揭的,是我师兄孙悟空揭的。他暗暗揣在我怀中,他却丢下我去了。若得此事明白,我与你寻他去。”众人道:“说什么乱话,现钟不打打铸钟?你现揭了榜文,教我们寻谁!不管你!扯了去见主上!”那伙人不分清白,将呆子推推扯扯。这呆子立定脚,就如生了根一般,十来个人也弄他不动。八戒道:“汝等不知高低!再扯一会,扯得我呆性子发了,你却休怪!” 不多时,闹动了街人,将他围绕,内有两个年老的太监道:“你这相貌稀奇,声音不对,是那里来的,这般村强?”八戒道:“我们是东土差往西天取经的,我师父乃唐王御弟法师,却才入朝,倒换关文去了。我与师兄来此买办调和,我见楼下人多,未曾敢去,是我师兄教我在此等候。他原来见有榜文,弄阵旋风揭了暗揣我怀内先去了。”那太监道:“我头前见个白面胖和尚,径奔朝门而去,想就是你师父?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太监道:“你师兄往那里去了?”八戒道:“我们一行四众,师父去倒换关文,我三众并行囊马匹俱歇在会同馆。师兄弄了我,他先回馆中去了。”太监道:“校尉,不要扯他,我等同到馆中,便知端的。”八戒道:“你这两个奶奶知事。”众校尉道:“这和尚委不识货!怎么赶着公公叫起奶奶来耶?”八戒笑道:“不羞!你这反了阴阳的!他二位老妈妈儿,不叫他做婆婆奶奶,倒叫他做公公!”众人道:“莫弄嘴!快寻你师兄去。”那街上人吵吵闹闹,何止三五百,共扛到馆门首。八戒道:“列位住了,我师兄却不比我任你们作戏,他却是个猛烈认真之士。汝等见了,须要行个大礼,叫他声孙老爷,他就招架了。不然啊,他就变了嘴脸,这事却弄不成也。”众太监校尉俱道:“你师兄果有手段,医好国王,他也该有一半江山,我等合该下拜。” 那些闲杂人都在门外喧哗,八戒领着一行太监校尉,径入馆中,只听得行者与沙僧在客房里正说那揭榜之事耍笑哩。八戒上前扯住乱嚷道:“你可成个人!哄我去买素面、烧饼、馍馍我吃,原来都是空头!又弄旋风,揭了什么皇榜,暗暗的揣在我怀里,拿我装胖!这可成个弟兄!”行者笑道:“你这呆子,想是错了路,走向别处去。我过鼓楼,买了调和,急回来寻你不见,我先来了,在那里揭甚皇榜?”八戒道:“现在看榜的官员在此。”说不了,只见那几个太监校尉朝上礼拜道:“孙老爷,今日我王有缘,天遣老爷下降,是必大展经纶手,微施三折肱,治得我王病愈,江山有分,社稷平分也。”行者闻言,正了声色,接了八戒的榜文,对众道:“你们想是看榜的官么?”太监叩头道:“奴婢乃司礼监内臣,这几个是锦衣校尉。”行者道:“这招医榜,委是我揭的,故遣我师弟引见。既然你主有病,常言道,药不跟卖,病不讨医。你去教那国王亲来请我,我有手到病除之功。”太监闻言,无不惊骇。校尉道:“口出大言,必有度量。我等着一半在此哑请,着一半入朝启奏。”当分了四个太监,六个校尉,更不待宣召,径入朝当阶奏道:“主公万千之喜!”那国王正与三藏膳毕清谈,忽闻此奏,问道:“喜自何来?”太监奏道:“奴婢等早领出招医皇榜,鼓楼下张挂,有东土大唐远来取经的一个圣僧孙长老揭了,现在会同馆内,要王亲自去请他,他有手到病除之功,故此特来启奏。”国王闻言满心欢喜,就问唐僧道:“法师有几位高徒?”三藏合掌答曰:“贫僧有三个顽徒。”国王问:“那一位高徒善医?”三藏道:“实不瞒陛下说,我那顽徒俱是山野庸才,只会挑包背马,转涧寻波,带领贫僧登山涉岭,或者到峻险之处,可以伏魔擒怪,捉虎降龙而已,更无一个能知药性者。”国王道:“法师何必太谦?朕当今日登殿,幸遇法师来朝,诚天缘也。高徒既不知医,他怎肯揭我榜文,教寡人亲迎?断然有医国之能也。”叫:“文武众卿,寡人身虚力怯,不敢乘辇。汝等可替寡人,俱到朝外,敦请孙长老看朕之病。汝等见他,切不可轻慢,称他做神僧孙长老,皆以君臣之礼相见。”那众臣领旨,与看榜的太监、校尉径至会同馆,排班参拜。唬得那八戒躲在厢房,沙僧闪于壁下。那大圣,看他坐在当中端然不动,八戒暗地里怨恶道:“这猢狲活活的折杀也!怎么这许多官员礼拜,更不还礼,也不站将起来!”不多时,礼拜毕,分班启奏道:“上告神僧孙长老,我等俱朱紫国王之臣,今奉王旨,敬以洁礼参请神僧,入朝看病。”行者方才立起身来对众道:“你王如何不来?”众臣道:“我王身虚力怯,不敢乘辇,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礼,拜请神僧也。”行者道:“既如此说,列位请前行,我当随至。”众臣各依品从,作队而走。行者整衣而起。八戒道:“哥哥,切莫攀出我们来。”行者道:“我不攀你,只要你两个与我收药。”沙僧道:“收什么药?”行者道:“凡有人送药来与我,照数收下,待我回来取用。”二人领诺不题。 这行者即同多官,顷间便到。众臣先走,奏知那国王,高卷珠帘,闪龙睛凤目,开金口御言便问:“那一位是神僧孙长老?”行者进前一步,厉声道:“老孙便是。”那国王听得声音凶狠,又见相貌刁钻,唬得战兢兢,跌在龙床之上。慌得那女官内宦,急扶入宫中,道:“唬杀寡人也!”众官都嗔怨行者道:“这和尚怎么这等粗鲁村疏!怎敢就擅揭榜!”行者闻言笑道:“列位错怪了我也。若象这等慢人,你国王之病,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。”众臣道:“人生能有几多阳寿?就一千年也还不好?”行者道:“他如今是个病君,死了是个病鬼,再转世也还是个病人,却不是一千年也还不好?”众臣怒曰:“你这和尚,甚不知礼!怎么敢这等满口胡柴!”行者笑道:“不是胡柴,你都听我道来—— 医门理法至微玄,大要心中有转旋。望闻问切四般事,缺一之时不备全。 第一望他神气色,润枯肥瘦起和眠;第二闻声清与浊,听他真语及狂言; 三问病原经几日,如何饮食怎生便;四才切脉明经络,浮沉表里是何般。 我不望闻并问切,今生莫想得安然。” 那两班文武丛中有太医院官,一闻此言,对众称扬道:“这和尚也说得有理。就是神仙看病,也须望闻问切,谨合着神圣功巧也。”众官依此言,着近侍传奏道:“长老要用望闻问切之理,方可认病用药。”那国王睡在龙床上,声声唤道:“叫他去罢!寡人见不得生人面了!”近侍的出宫来道:“那和尚,我王旨意,教你去罢,见不得生人面哩。”行者道:“若见不得生人面啊,我会悬丝诊脉。”众官暗喜道:“悬丝诊脉,我等耳闻,不曾眼见。再奏去来。”那近侍的又入宫奏道:“主公,那孙长老不见主公之面,他会悬丝诊脉。”国王心中暗想道:“寡人病了三年,未曾试此,宣他进来。”近侍的即忙传出道:“主公已许他悬丝诊脉,快宣孙长老进宫诊视。” 行者却就上了宝殿,唐僧迎着骂道:“你这泼猴,害了我也!”行者笑道:“好师父,我倒与你壮观,你返说我害你?”三藏喝道:“你跟我这几年,那曾见你医好谁来!你连药性也不知,医书也未读,怎么大胆撞这个大祸!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你原来不晓得。我有几个草头方儿,能治大病,管情医得他好便是。就是医死了,也只问得个庸医杀人罪名,也不该死,你怕怎的!不打紧,不打紧,你且坐下看我的脉理如何。”长老又道:“你那曾见《素问》、《难经》、《本草》、《脉诀》,是甚般章句,怎生注解,就这等胡说散道,会什么悬丝诊脉!”行者笑道:“我有金线在身,你不曾见哩。”即伸手下去,尾上拔了三根毫毛,捻一把,叫声:“变!”即变作三条丝线,每条各长二丈四尺,按二十四气,托于手内,对唐僧道:“这不是我的金线?”近侍宦官在旁道:“长老且休讲口,请入宫中诊视去来。”行者别了唐僧,随着近侍入宫看病。正是那:心有秘方能治国,内藏妙诀注长生。毕竟这去不知看出什么病来,用什么药品。欲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复制 吴承恩 《西游记 · 第六十八回 ·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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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记 · 第六十九回 ·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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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表孙大圣同近侍宦官,到于皇宫内院,直至寝宫门外立定。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,吩咐:“教内宫妃后,或近侍太监,先系在圣躬左手腕下,按寸、关、尺三部上,却将线头从窗儿穿出与我。”真个那宦官依此言,请国王坐在龙床,按寸、关、尺,以金线一头系了,一头理出窗外。 行者接了线头,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着食指,看了寸脉;次将中指按大指,看了关脉;又将大指托定无名指,看了尺脉;调停自家呼吸,分定四气、五郁、七表、八里、九候、浮中沉,沉中浮,辨明了虚实之端;又教解下左手,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。行者即以左手指,一一从头诊视毕,却将身抖了一抖,把金线收上身来。厉声高呼道:“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,关脉涩而缓,尺脉芤且沉;右手寸脉浮而滑,关脉迟而结,尺脉数而牢。夫左寸强而紧者,中虚心痛也;关涩而缓者,汗出肌麻也;尺芤而沉者,小便赤而大便带血也。右手寸脉浮而滑者,内结经闭也;关迟而结者,宿食留饮也;尺数而牢者,烦满虚寒相持也。诊此贵恙:是一个惊恐忧思,号为‘双鸟失群’之证。”那国王在内闻言,满心欢喜。打起精神,高声应道:“指下明白!指下明白!果是此疾!请出外面用药来也。” 大圣却才缓步出宫。早有在旁听见的太监,已先对众报知。须臾,行者出来,唐僧即问如何。行者道:“诊了脉,如今对证制药哩。”众官上前道:“神僧长老,适才说‘双鸟失群’之证,何也?”行者笑道:“有雌雄二鸟,原在一处同飞,忽被暴风骤雨惊散,雌不能见雄,雄不能见雌,雌乃想雄,雄亦想雌:这不是‘双鸟失群’也?”众官闻说,齐声喝采道:“真是神僧!真是神医!”称赞不已。当有太医官问道:“病势已看出矣,但不知用何药治之?”行者道:“不必执方,见药就要。”医官道:“经云:‘药有八百八味,人有四百四病。’病不在一人之身,药岂有全用之理!如何见药就要?”行者道:“古人云:‘药不执方,合宜而用。’故此全征药品,而随便加减也。”那医官不复再言。即出朝门之外,差本衙当值之人,遍晓满城生熟药铺,即将药品,每味各办三斤,送与行者。行者道:“此间不是制药处,可将诸药之数并制药一应器皿,都送入会同馆,交与我师弟二人收下。”医官听命,即将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药碾、药磨、药罗、药乳并乳钵、乳槌之类都送至馆中,一一交付收讫。 行者往殿上请师父同至馆中制药。那长老正自起身,忽见内宫传旨,教阁下留住法师,同宿文华殿。待明朝服药之后,病痊酬谢,倒换关文送行。三藏大惊道:“徒弟啊,此意是留我做当头哩。若医得好,欢喜起送;若医不好,我命休矣。你须仔细上心,精虔制度也!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放心,在此受用。老孙自有医国之手。” 好大圣,别了三藏,辞了众臣,径至馆中。八戒迎着笑道:“师兄,我知道你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知甚么?”八戒道:“知你取经之事不果,欲作生涯无本,今日见此处富庶,设法要开药铺哩。”行者喝道:“莫胡说!医好国王,得意处辞朝走路,开甚么药铺!”八戒道:“终不然,这八百八味药,每味三斤,共计二千四百二十四斤,只医一人,能用多少?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!”行者道:“那里用得许多?他那太医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辈,所以取这许多药品,教他没处捉摸,不知我用的是那几味,难识我神妙之方也。” 正说处,只见两个馆使,当面跪下道:“请神僧老爷进晚斋。”行者道:“早间那般待我,如今却跪而请之,何也?”馆使叩头道:“老爷来时,下官有眼无珠,不识尊颜。今闻老爷大展三折之肱,治我一国之主,若主上病愈,老爷江山有分,我辈皆臣子也,礼当拜请。”行者见说,欣然登堂上坐。八戒、沙僧分坐左右。摆上斋来。沙僧便问道:“师兄,师父在那里哩?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被国王留住作当头哩。只待医好了病,方才酬谢送行。”沙僧又问:“可有些受用么?”行者道:“国王岂无受用!我来时,他已有三个阁老陪侍左右,请入文华殿去也。”八戒道:“这等说,还是师父大哩。他倒有阁老陪侍,我们只得两个馆使奉承。且莫管他,让老猪吃顿饱饭也。”兄弟们遂自在受用一番。 天色已晚。行者叫馆使:“收了家火,多办些油蜡,我等到夜静时,方好制药。”馆使果送若干油蜡,各命散讫。 至半夜,天街人静,万籁无声。八戒道:“哥哥,制何药?赶早干事。我瞌睡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将大黄取一两来,碾为细末。”沙僧乃道:“大黄味苦,性寒,无毒,其性沉而不浮,其用走而不守,夺诸郁而无壅滞,定祸乱而致太平,名之曰‘将军’。此行药耳。但恐久病虚弱,不可用此。”行者笑道:“贤弟不知。此药利痰顺气,荡肚中凝滞之寒热。你莫管我。你去取一两巴豆,去壳去膜,捶去油毒,碾为细末来。”八戒道:“巴豆味辛,性热,有毒;削坚积,荡肺腑之沉寒;通闭塞,利水谷之道路;乃斩关夺门之将,不可轻用。”行者道:“贤弟,你也不知。此药破结宣肠,能理心膨水胀。快制来。我还有佐使之味辅之也。”他二人即时将二药碾细道:“师兄,还用那几十味?”行者道:“不用了。”八戒道:“八百八味,每味三斤,只用此二两,诚为起夺人了。”行者将一个花磁盏子,道:“贤弟莫讲,你拿这个盏儿,将锅脐灰刮半盏过来。”八戒道:“要怎的?”行者道:“药内要用。”沙僧道:“小弟不曾见药内用锅灰。”行者道:“锅灰名为‘百草霜’,能调百病,你不知道。”那呆子真个刮了半盏,又碾细了。行者又将盏子,递与他道:“你再去把我们的马尿等半盏来。”八戒道:“要他怎的?”行者道:“要丸药。”沙僧又笑道:“哥哥,这事不是耍子。马尿腥臊,如何入得药品?我只见醋糊为丸,陈米糊为丸,炼蜜为丸,或只是清水为丸,那曾见马尿为丸?那东西腥腥臊臊,脾虚的人,一闻就吐;再服巴豆、大黄,弄得人上吐下泻,可是耍子?”行者道:“你不知就里。我那马,不是凡马。他本是西海龙身。若得他肯去便溺,凭你何疾,服之即愈。但急不可得耳。”八戒闻言,真个去到马边。那马斜伏地下睡哩。呆子一顿脚踢起,衬在肚下,等了半会,全不见撒尿。他跑将来,对行者说:“哥啊,且莫去医皇帝,且快去医医马来。那亡人干结了,莫想尿得出一点儿!”行者笑道:“我和你去。”沙僧道:“我也去看看。” 三人都到马边,那马跳将起来,口吐人言,厉声高叫道:“师兄,你岂不知?我本是西海飞龙,因为犯了天条,观音菩萨救了我,将我锯了角,退了鳞,变作马,驮师父往西天取经,将功折罪。我若过水撒尿,水中游鱼,食了成龙;过山撒尿,山中草头得味,变作灵芝,仙僮采去长寿;我怎肯在此尘俗之处轻抛却也?”行者道:“兄弟谨言。此间乃西方国王,非尘俗也,亦非轻抛弃也。常言道:‘众毛攒裘。’要与本国之王治病哩。医得好时,大家光辉。不然,恐俱不得善离此地也。”那马才叫声:“等着。”你看他往前扑了一扑,往后蹲了一蹲,咬得那满口牙支支的响,仅努出几点儿,将身立起。八戒道:“这个亡人!就是金汁子,再撒些儿也罢!”那行者见有少半盏,道:“够了,够了!拿去罢。”沙僧方才欢喜。 三人回至厅上,把前项药饵搅和一处,搓了三个大丸子。行者道:“兄弟,忒大了。”八戒道:“只有核桃大。若论我吃,还不够一口哩!”遂此收在一个小盒儿里。兄弟们连衣睡下,一夜无词。 早是天晓。却说那国王耽病设朝,请唐僧见了,即命众官快往会同馆参拜神僧孙长老取药去。 多官随至馆中,对行者拜伏于地道:“我王特命臣等拜领妙剂。”行者叫八戒取盒儿,揭开盖子,递与多官。多官启问:“此药何名?好见王回话。”行者道:“此名‘乌金丹’。”八戒二人,暗中作笑道:“锅灰拌的,怎么不是乌金!”多官又问道:“用何引子?”行者道:“药引儿两般都下得。有一般易取者,乃六物煎汤送下。”多官问:“是何六物?”行者道: “半空飞的老鸦屁,紧水负的鲤鱼尿,王母娘娘搽脸粉,老君炉里炼丹灰,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三块,还要五根困龙须:六物煎汤送此药,你王忧病等时除。”多官闻言道:“此物乃世间所无者。请问那一般引子是何?”行者道:“用无根水送下。”众官笑道:“这个易取。”行者道:“怎见得易取?”多官道:“我这里人家俗论:若用无根水,将一个碗盏,到井边,或河下,舀了水,急转步,更不落地,亦不回头,到家与病人吃药,便是。”行者道:“井中河内之水,俱是有根的。我这无根水,非此之论,乃是天上落下者,不沾地就吃,才叫做‘无根水’。”多官又道:“这也容易。等到天阴下雨时,再吃药便罢了。”遂拜谢了行者,将药持回献上。 国王大喜,即命近侍接上来。看了道:“此是甚么丸子?”多官道:“神僧说是‘乌金丹’,用无根水送下。”国王便教宫人取无根水。众官道:“神僧说,无根水不是井河中者,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。”国王即唤当驾官传旨,教请法官求雨。众官遵依出榜不题。 却说行者在会同馆厅上,叫猪八戒道:“适间允他天落之水,才可用药,此时急忙,怎么得个雨水?我看这王,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,我与你助他些儿雨下药,如何?”八戒道:“怎么样助?”行者道:“你在我左边立下,做个辅星。”又叫沙僧,“你在我右边立下,做个弼宿。等老孙助他些无根水儿。”好大圣,步了罡袂,念声咒语。早见那正东上,一朵乌云,渐近于头顶上。叫道:“大圣,东海龙王敖广来见。”行者道:“无事不敢捻烦,请你来助些无根水与国王下药。”龙王道:“大圣呼唤时,不曾说用水,小龙只身来了,不曾带得雨器,亦未有风云雷电,怎生降雨?”行者道:“如今用不着风云雷电,亦不须多雨,只要些须引药之水便了。”龙王道:“既如此,待我打两个喷涕,吐些涎津溢,与他吃药罢。”行者大喜道:“最好,最好!不必迟疑,趁早行事。” 那老龙在空中,渐渐低下乌云,直至皇宫之上,隐身潜象,一口津唾,遂化作甘霖。那满朝官齐声喝采道:“我主万千之喜!天公降下甘雨来也!”国王即传旨,教:“取器皿盛着。不拘宫内外及官大小,都要等贮仙水,拯救寡人。” 你看那文武多官并三宫六院妃嫔与三千彩女,八百娇娥,一个个擎杯托盏,举碗持盘,等接甘雨。那老龙在半空,运化津涎,不离了王宫前后。将有一个时辰,龙王辞了大圣回海。众臣将杯盂碗盏收来,也有等着一点两点者,也有等着三点五点者,也有一点不曾等着者,共合一处,约有三盏之多,总献至御案。真个是异香满袭金銮殿,佳味熏飘天子庭! 那国王辞了法师,将着“乌金丹”并甘雨至宫中,先吞了一丸,吃了一盏甘雨;再吞了一丸,又饮了一盏甘雨;三次,三丸俱吞了,三盏甘雨俱送下。不多时,腹中作响,如辘轳之声不绝;即取净桶,连行了三五次;服了些米饮,倒在龙床之上。有两个妃子,将净桶捡看,说不尽那秽污痰涎,内有糯米饭块一团。妃子近龙床前来报:“病根都行下来也!”国王闻此言,甚喜,又进一次米饭。少顷,渐觉心胸宽泰,气血调和,就精神抖擞,脚力强健。下了龙床,穿上朝服,即登宝殿,见了唐僧,辄倒身下拜。那长老忙忙还礼。拜毕,以御手搀着,便教阁下:“快具简帖,帖上写朕‘再拜顿首’字样,差官奉请法师高徒三位。一壁厢大开东阁,光禄寺排宴酬谢。”多官领旨,具简的具简,排宴的排宴,正是国家有倒山之力,霎时俱完。 却说八戒见官投简,喜不自胜道:“哥啊,果是好妙药!今来酬谢,乃兄长之功。”沙僧道:“二哥说那里话!常言道:‘一人有福,带挈一屋。’我们在此合药,俱是有功之人。只管受用去,再休多话。”咦!你看他弟兄们俱欢欢喜喜,径入朝来。 众官接引,上了东阁,早见唐僧、国王、阁老,已都在那里安排筵宴哩。这行者与八戒、沙僧,对师父唱了个喏,随后众官都至。只见那上面有四张素桌面,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;前面有一张荤桌面,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馐。左右有四五百张单桌面,真个排得齐整: 古云:珍馐百味,美禄千钟。琼膏酥酪,锦缕肥红。宝妆花彩艳,果品味香浓。斗糖龙缠列狮仙,饼锭拖炉摆凤侣。荤有猪羊鸡鹅鱼鸭般般肉,素有蔬肴笋芽木耳并蘑菇。几样香汤饼,数次透酥糖。滑软黄粱饭,清新菇米糊。色色粉汤香又辣,般般添换美还甜。君臣举盏方安席,名分品级慢传壶。那国王御手擎杯,先与唐僧安坐。三藏道:“贫僧不会饮酒。”国王道:“素酒。法师饮此一杯,何如?”三藏道:“酒乃僧家第戒。”国王甚不过意道:“法师戒饮,却以何物为敬?”三藏道:“顽徒三众代饮罢。”国王却才欢喜,转金卮,递与行者。行者接了酒,对众礼毕,吃了一杯。国王见他吃得爽利,又奉一杯。行者不辞,又吃了。国王笑道:“吃个三宝钟儿。”行者不辞,又吃了。国王又叫斟上,“吃个四季杯儿。” 八戒在旁,见酒不到他,忍得他咽唾;又见那国王苦劝行者,他就叫将起来道:“陛下,吃的药也亏了我,那药里有马……”这行者听说,恐怕呆子走了消息,却将手中酒递与八戒。八戒接着就吃,却不言语。国王问道:“神僧说药里有马,是甚么马?”行者接过口来道:“我这兄弟,是这般口敞。但有个经验的好方儿,他就要说与人。陛下早间吃药,内有马兜铃。”国王问众官道:“马兜铃是何品味?能医何证?”时有太医院官在旁道:“主公:兜铃味苦寒无毒,定喘消痰大有功。通气最能除血蛊,补虚宁嗽又宽中。”国王笑道:“用得当,用得当!猪长老再饮一杯。”呆子亦不言语,却也吃了个三宝钟。国王又递了沙僧酒,也吃了三杯,却俱叙坐。 饮宴多时,国王又擎大爵,奉与行者。行者道:“陛下请坐。老孙依巡痛饮,决不敢推辞。”国王道:“神僧恩重如山,寡人酬谢不尽。好歹进此一巨觥,朕有话说。”行者道:“有甚话说了,老孙好饮。”国王道:“寡人有数载忧疑病,被神僧一贴灵丹打通,所以就好了。”行者笑道:“昨日老孙看了陛下,已知是忧疑之疾,但不知忧惊何事?”国王道:“古人云:‘家丑不可外谈。’奈神僧是朕恩主,惟不笑,方可告之。”行者道:“怎敢笑话,请说无妨。” 国王道:“神僧东来,不知经过几个邦国?”行者道:“经有五六处。”又问:“他国之后,不知是何称呼。”行者道:“国王之后,都称为正宫、东宫、西宫。”国王道:“寡人不是这等称呼:将正宫称为金圣宫,东宫称为玉圣宫,西宫称为银圣宫。现今只有银、玉二后在宫。”行者道:“金圣宫因何不在宫中?”国王滴泪道:“不在已三年矣。”行者道:“向那厢去了?”国王道:“三年前,正值端阳之节,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海榴亭下解粽插艾,饮菖蒲雄黄酒,看斗龙舟。忽然一阵风至,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,自称赛太岁,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,洞中少个夫人,访得我金圣宫生得貌美姿娇,要做个夫人,教朕快早送出。如若三声不献出来,就要先吃寡人,后吃众臣,将满城黎民,尽皆吃绝。那时节,朕却忧国忧民,无奈,将金圣宫推出海榴亭外,被那妖响一声摄将去了。寡人为此着了惊恐,把那粽子凝滞在内;况又昼夜忧思不息,所以成此苦疾三年。今得神僧灵丹服后,行了数次,尽是那三年前积滞之物,所以这会体健身轻,精神如旧。今日之命,皆是神僧所赐,岂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!” 行者闻得此言,满心喜悦,将那巨觥之酒,两口吞之,笑问国王曰:“陛下原来是这等惊忧!今遇老孙,幸而获愈。但不知可要金圣宫回国?”那国王滴泪道:“朕切切思思,无昼无夜,但只是没一个能获得妖精的。岂有不要他回国之理!”行者道:“我老孙与你去伏妖邪,那时何如?”国王跪下道:“若救得朕后,朕愿领三宫九嫔,出城为民,将一国江山,尽付神僧,让你为帝。”八戒在旁,见出此言,行此礼,忍不住呵呵大笑道:“这皇帝失了体统!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,跪着和尚?”行者急上前,将国王搀起道:“陛下,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,这一向可曾再来?”国王道:“他前年五月节摄了金圣宫,至十月间来,要取两个宫娥,是说伏侍娘娘,朕即献出两个。至旧年三月间,又来要两个宫娥;七月间,又要去两个;今年二月里,又要去两个;不知到几时又要来也。”行者道:“似他这等频来,你们可怕他么?”国王道:“寡人见他来得多遭,一则惧怕,二来又恐有伤害之意,旧年四月内,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楼,但闻风响,知是他来,即与二后、九嫔,入楼躲避。”行者道:“陛下不弃,可携老孙去看那避妖楼一番,何如?”那国王即将左手携着行者出席。众官亦皆起身。猪八戒道:“哥哥,你不达理!这般御酒不吃,摇席破坐的,且去看甚么哩?”国王闻说,情知八戒是为嘴,即命当驾官抬两张素桌面,看酒在避妖楼外伺候。呆子却才不嚷,同师父、沙僧笑道:“翻席去也。” 一行文武官引导,那国王并行者相搀,穿过皇宫到了御花园内,更不见楼台殿阁。行者道:“避妖楼何在?”说不了,只见两个太监,拿两根红漆扛子,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块四方石板。国王道:“此间便是。这底下有三丈多深,成的九间朝殿。内有四个大缸,缸内满注清油,点着灯火,昼夜不息。寡人听得风响,就入里边躲避,外面着人盖上石板。”行者笑道:“那妖精还是不害你;若要害你,这里如何躲得?”正说间,只见那正南上,呼呼的,吹得风响,播土扬尘。唬得那多官齐声报怨道:“这和尚盐酱口,讲起甚么妖精,妖精就来了!”慌得那国王丢了行者,即钻入地穴。唐僧也就跟入。众官亦躲个干净。 八戒、沙僧也都要躲,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两个道:“兄弟们,不要怕得。我和你认他一认,看是个甚么妖精。”八戒道:“可是扯淡!认他怎的?众官躲了,师父藏了,国王避了,我们不去了罢,炫的是那家世!”那呆子左挣右挣,挣不得脱手,被行者拿定多时,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。你看他怎生模样: 九尺长身多恶狞,一双环眼闪金灯。两轮查耳如撑扇,四个钢牙似插钉。鬓绕红毛眉竖焰,鼻垂糟准孔开明。髭髯几缕朱砂线,颧骨满面青。两臂红筋蓝靛手,十条尖爪把枪擎。豹皮裙子腰间系,赤脚蓬头若鬼形。行者见了道:“沙僧,你可认得他?”沙僧道:“我又不曾与他相识,那里认得!”又问:“八戒,你可认得他?”八戒道:“我又不曾与他会茶会酒,又不是宾朋邻里,我怎么认得他!”行者道:“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醮面金睛鬼。”八戒道:“不是,不是!”行者道:“你怎知他不是?”八戒道:我岂不知,鬼乃阴灵也,一日至晚,交申酉戌亥时方出。今日还在巳时,那里有鬼敢出来?就是鬼,也不会驾云。纵会弄风,也只是一阵旋风耳,有这等狂风?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。”行者笑道:“好呆子,倒也有些论头!既如此说,你两个护持在此,等老孙去问他个名号,好与国王救取金圣宫来朝。”八戒道:“你去自去,切莫供出我们来。”行者昂然不答,急纵祥光,跳将上去。咦!正是:安邦先却君王病,守道须除爱恶心。 毕竟不知此去,到于空中,胜败如何,怎么擒得妖怪,救得金圣宫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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