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军

水浒传 · 第七十七回 ·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

诗曰: 红日天光气障霾,纷纷戈戟两边排。 征鼙倒海翻江振,铁骑追风卷地来。 四斗五方旗影扬,九宫八卦阵门开。 奸雄童贯摧心胆,却似当年大会垓。 话说当日宋江阵中,前部先锋三队军马赶过对阵。大刀阔斧,杀得童贯三军人马,大败亏输,星落云散,七损八伤。军士抛金弃鼓,撇戟丢枪,觅子寻爷,呼兄唤弟,折了万余人马,退三十里外扎住。吴用在阵中鸣金收军,传令道:“且未可尽情追杀,略报个信与他。”梁山泊人马都收回山寨,各自献功请赏。 且说童贯输了一阵,折了人马,早扎寨栅安歇下。心中忧闷,会集诸将商议。酆美、毕胜二将道:“枢相休忧!此寇知得官军到来,预先摆布下这座阵势。官军初到,不知虚实,因此中贼奸计。想此草寇,只是倚山为势,多设军马,虚张声势。一时失了地利。我等且再整练马步将士,停歇三日,养成锐气,将息战马。三日后,将全部军将分作长蛇之阵,俱是步军杀将去。此阵如常山之蛇,击首则尾应,击尾则首应,击中则首尾皆应,都要连络不断。决此一阵,必见大功。”童贯道:“此计大妙,正合吾意。”即时传下将令,整肃三军,训练已定。 第三日五更造饭,军将饱食。马带皮甲,人披铁铠,大刀阔斧,弓弩上弦。正是:枪刀流水急,人马撮风行。大将酆美、毕胜当先引军,浩浩荡荡,杀奔梁山泊来。八路军马分于左右。前面发三百铁甲哨马,前去探路。回来报与童贯中军知道,说:“前日战场上,并不见一个军马。”童贯听了心疑,自来前军问酆美、毕胜道:“退兵如何?”酆美答道:“休生退心,只顾冲突将去。长蛇阵摆定,怕做甚么?”官军迤逦前行,直进到水泊边,竟不见一个军马,但见隔水茫茫荡荡,都是芦苇烟火。远远地遥望见水浒寨山顶上,一面杏黄旗在那里招展,亦不见些动静。童贯与酆美、毕胜勒马在万军之前,遥望见对岸水面上芦林中一只小船,船上一个人,头戴青箬笠,身披绿蓑衣,斜倚着船,背岸西独自钓鱼。童贯的步军,隔着岸叫那渔人问道:“贼在那里?”那渔人只不应。童贯叫能射弓的放箭。两骑马直近岸边滩头来,近水兜住马,攀弓搭箭,望那渔人后心飕地一箭去。那枝箭正射到箬笠上,当地一声响,那箭落下水里去了。这一个马军放一箭,正射到蓑衣上,当地一声响,那箭也落下水里去了。那两个马军,是童贯军中第一惯射弓箭的。两个吃了一惊,勒回马,上来欠身禀童贯道:“两箭皆中,只是射不透。不知他身上穿着甚的?”童贯再拨三百能射硬弓的哨路马军,来滩头摆开,一齐望着那渔人放箭。那乱箭射去,渔人不慌,多有落在水里的,也有射着船上的。但射着蓑衣箬笠的,都落下水里去。童贯见射他不死,便差会水的军汉,脱了衣甲,赴水过去捉那渔人。早有三五十人赴将开去。那渔人听得船尾水响,知有人来。不慌不忙,放下鱼钓,取棹竿担在身边。近船来的,一棹竿一个,太阳上着的,脑袋上着的,面门上着的,都打下水里去了。后面见沉了几个,都赴转岸上,去寻衣甲。童贯看见大怒,教拨五百军汉下水去,定要拿这渔人;若有回来的一刀两段。五百军人脱了衣甲,呐声喊,一齐都跳下水里,赴将过去。那渔人回转船头,指着岸上童贯,大骂道:“乱国贼臣,害民的禽兽!来这里纳命,犹自不知死哩!”童贯大怒,喝教马军放箭。那渔人呵呵大笑,说道:“兀那里有军马到了!”把手指一指,弃了蓑衣箬笠,翻身攒入水底下去了。那五百军正赴到船边,只听得在水中乱叫,都沉下去了。那渔人正是浪里白跳张顺。头上箬笠,上面是箬叶裹着,里面是铜打成的。蓑衣里面,一片熟铜打就,披着如龟壳相似,可知道箭矢射不入。张顺攒下水底,拔出腰刀,只顾排头价戳人,都沉下去,血水滚将起来。有乖的赴了开去,逃得性命。童贯在岸上看得呆了。身边一将指道:“山顶上那把黄旗,正在那里磨动。” 童贯定睛看了,不解何意。众将也没做道理处。酆美道:“把三百铁甲哨马分作两队,教去两边山后出哨,看是如何?”却才分到山前,只听得芦苇中一个轰天雷炮飞起,火烟撩乱。两边哨马齐回来报:“有伏兵到了!”童贯在马上,那一惊不小!酆美、毕胜两边差人教军士休要乱动,数十万军都掣刀在手。前后飞马来叫道:“如有先走的,便斩!”按住三军人马。童贯且与众将立马望时,山背后鼓声震地,喊杀喧天,早飞出一彪军马,都打着黄旗。当先有两员骁将领兵。怎见得那队军马整齐?好似: 黄旗拥出万山中,烁烁金光射碧空。 马似怒涛冲石壁,人如烈火撼天风。 鼓声震动森罗殿,炮力掀翻泰华宫。 剑队暗藏插翅虎,枪林飞出美髯公。 两骑黄长远马上两员英雄头领,上首美髯公朱仝,下首插翅虎雷横,带领五千人马,直杀奔官军。童贯令大将酆美、毕胜当先迎敌。两个得令,便骤马挺枪出阵,大骂:“无端草贼,不来投降,更待何时!”雷横在马上大笑,喝道:“匹夫,死在眼前尚且不知!怎敢与吾决战!”毕胜大怒,拍马挺枪,直取雷横。雷横也使枪来迎。两马相交,军器并举。二将约战到二十余合,不分胜败。酆美见毕胜战久不能取胜,拍马舞刀径来助战。朱仝见了,大喝一声,飞马轮刀来战酆美。四匹马,两对儿,在阵前厮杀。童贯看了,喝采不迭。斗到间深里,只见朱仝、雷横卖个破绽,拨回马头,望本阵便走。酆美、毕胜两将不舍,拍马追将过去。对阵军发声喊,望山后便走。童贯叫尽力追赶过山脚去。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。众军抬头看时,前后两个炮直飞起来。童贯知有伏兵,把军马约住,教不要去赶。 只见山顶上闪出那把杏黄旗来,上面绣着“替天行道”四字。童贯踅过山那边看时,见山头上一簇杂采绣旗开处,显出那个郓城县盖世英雄山东呼保义宋江来。背后便是军师吴用、公孙胜、花荣、徐宁、金枪手、银枪手众多好汉。童贯见了大怒,便差人马上山来拿宋江。大军人马分为两路,却待上山。只听得山顶上鼓乐喧天,众好汉都笑。童贯越添心上怒,咬碎口中牙,喝道:“这贼怎敢戏吾!我当自擒这厮,”酆美谏道:“枢相,彼必有计,不可亲临险地。且请回军,来日却再打听虚实,方可进兵。”童贯道:“胡说!事已到这里,岂可退军!教星夜与贼交锋,今已见贼,势不容退。”语犹未绝,只听得后军呐喊。探子报道:“正西山后,冲出一彪军来,把后军杀开做两处。”童贯大惊,带了酆美、毕胜,急回来救应后军时,东边山后鼓声响处,又早飞出一队人马来。一半是红旗,一半是青旗,捧着两员大将,引五千军马杀将来。那红旗军随红旗,青旗军随青旗,队伍端的整齐,但见: 对对红旗间翠袍,争飞战马转山腰。 日烘旗帜青龙见,风摆旌旗朱雀摇。 二队精兵皆勇猛,两员上将最英豪。 秦明手舞狼牙棍,关胜斜横偃月刀。 那红旗队里头领是霹雳火秦明,青旗队里头领是大刀关胜。二将在马上杀来,大喝道:“童贯早纳下首级!”童贯大怒,便差酆美来战关胜,毕胜去斗秦明。童贯见后军发喊甚紧,又教鸣金收军,且休恋战,延便且退。朱仝、雷横引黄旗军又杀将来,两下里夹攻,童贯军兵大乱。酆美、毕胜保护着童贯,逃命而走。正行之间,刺斜里又飞出一彪人马来,接住了厮杀。那队军马,一半是白旗,一半是黑旗。黑白旗中,也捧着两员虎将,引五千军马,拦住去路。这队军端的整齐,但见: 炮似轰雷山石裂,绿林深处显戈矛。 素袍兵出银河涌,玄甲军来黑气浮。 两股鞭飞风雨响,一条枪到鬼神愁。 左边大将呼延灼,右手英雄豹子头。 那黑旗队里头领是双鞭呼延灼,白旗队里头领是豹子头林冲。二将在马上大喝道:“奸臣童贯,待走那里去?早来受死!”一冲直杀入军中来。那睢州都监段鹏举接住呼延灼交战,洳州都监马万里接着林冲厮杀。这马万里与林冲斗不到数合,气力不加。却待要走,被林冲大喝一声,慌了手脚,着了一矛,戳在马下。段鹏举看见马万里被林冲搠死,无心恋战,隔过呼延灼双鞭,霍地拨回马便走。呼延灼奋勇赶将入来。两军混战。童贯只教夺路且回。只听得前军喊声大举,山背后飞出一彪步军,直杀入垓心里来。当先一僧、一行者,领着军兵,大叫道:“休教走了童贯!”那和尚不修经忏,专好杀人,单号花和尚,双名鲁智深。这行者,景阳冈曾打虎,水浒寨最英雄,有名行者武松。鲁智深一条禅杖,武行者两口戒刀,杀入阵来。怎见得?有《西江月》为证: 鲁智深一条禅杖,武行者两口钢刀。钢刀飞出火光飘,禅杖来如铁炮。禅杖打开脑袋,钢刀截断人腰。两般兵器不相饶,百万军中显耀。 童贯众军被鲁智深、武松引领步军一冲,早四分五落。官军人马前无去路,后没退兵,只得引酆美、毕胜撞透重围,杀条血路,奔过山背后来。正方喘息,又听得炮声大震,战鼓齐鸣。看两员猛将当先,一簇步军拦路。怎见得? 人人勇欺子路,个个貌若天神。钢刀铁槊乱纷纷,战鼓绣旗相称。左手解珍出众,右手解宝超群。数千铁甲虎狼军,搅碎长蛇大阵。 来的步军头领解珍、解宝,各拈五股钢叉,引领步军杀入阵内。童贯人马遮拦不住,突围而走。五面马军步军,一齐追杀,赶得官军星落云散。酆美、毕胜力保童贯而走。见解珍、解宝弟兄两个,挺起钢叉直冲到马前。童贯急忙拍马望刺斜里便走。背后酆美、毕胜赶来救应,又得唐州都监韩天麟、邓州都监王义,四个并力杀出垓心。方才进步,喘息未定,只见前面尘起,叫杀连天。绿茸茸林子里,又早飞出一彪人马。当先两员猛将,拦住去路。那两员是谁?但见: 一个开山大斧吞龙口,一个出白银枪蟒吐梢。一个咬碎银牙冲大阵,一个睁圆怪眼跃天桥。一个董平紧要拿童贯,一个舍命争先是索超。 这两员猛将,双枪将董平,急先锋索超,两个更不打话,飞马直取童贯。王义挺枪去迎,被索超手起斧落,砍于马下。韩天麟来救,被董平一枪搠死。酆美、毕胜死保护童贯,奔马逃命。四下里金鼓乱响,正不知何处军来。童贯拢马上坡看时,四面八方,四队军马,两胁两队步军,栲栳圈,簸箕掌,梁山泊军马大队齐齐杀来。童贯军马如风落云散,东零西乱。正看之间,山坡下一簇人马出来,认的旗号是陈州都监吴秉彝,许州都监李明。这两个引着些断枪折戟,败残军马,踅转琳琅山躲避。看见招呼时,正欲上坡,急调人马。又见山侧喊声起来,飞过一彪人马赶出,两把认旗招展,马上两员猛将,各执兵器,飞奔官军。这两个是谁?有《临江词》为证: 盔上长缨飘火焰,纷纷乱撒猩红。胸中豪气吐长虹。战袍裁蜀锦,铠甲镀金铜。两口宝刀如雪练,垓心抖擞威风。左冲右突显英雄。军班青面兽,史进九纹龙。 这两员猛将,正是杨志、史进。两骑马,两口刀,却好截住吴秉彝、李明两个军官厮杀。李明挺枪向前来斗杨志,吴秉彝使方天戟来战史进。两对儿在山坡下一来一往,盘盘旋旋,各逞平生武艺。童贯在山坡上勒住马,观之不定。四个人约斗到三十余合,吴秉彝用戟奔史进心坎上戳将来,史进只一闪,那枝戟从肋窝里放个过。吴秉彝连人和马抢近前来,被史进手起刀落,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,顿落金鍪在马边,吴秉彝死于坡下。李明见先折了一个,却待也要拨回马走时,被杨志大喝一声,惊得魂消魄散,胆颤心寒,手中那条枪,不知颠倒。杨志把那口刀从顶门上劈将下来。李明只一闪,那刀正剁着马的后胯下。那马后蹄将下去,把李明闪下马来。弃了手中枪,却待奔走。这杨志手快,随复一刀,砍个正着。可怜李明半世军官,化作南柯一梦。两员官将皆死于坡下。杨志、史进追杀败军,正如砍瓜截瓠相似。 童贯和酆美、毕胜在山坡上看了,不敢下来,身无所措。三个商量道:“似此如何杀得出去?”酆美道:“枢相且宽心,小将望见正南上,尚兀自有大队官军扎住在那里。旗幡不倒,可以解救。毕都统保守枢相在山头,酆美杀开条路,取那枝军马来保护枢相出去。”童贯道:“天色将晚,你可善觑方便,疾去早来。”酆美提着大杆刀,飞马杀下山来,冲开条路,直到南边。看那队军马时,却是嵩州都监周信,把军兵团团摆定,死命抵住。垓心里看见那酆美来,便接入阵内,问:“枢相在那里?”酆美道:“只在前面山坡上,专等你这枝军马去救护杀出来;事不宜迟,火速便起。”周信听说罢,便教传令,马步军兵都要相顾,休失队伍,齐心并力。二员大将当先,众军助喊,杀奔山坡边来。行不到一箭之地,刺斜里一枝军到。酆美舞刀径出迎敌,认得是睢州都监段鹏举,三个都相见了,合兵一处杀到山坡下。毕胜下坡,迎接上去。见了童贯,一处商议道:“今晚便杀出去好,却捱到来朝去好?”酆美道:“我四人死保枢相,则就今晚杀透重围出去,可脱贼寇。”看看近夜,只听得四边喊声不绝,金鼓乱鸣。约有二更时候,星月光亮,酆美当先,众军官簇拥童贯在中间,一齐并力杀下山坡来。只听得四下里乱叫道:“不要走了童贯!”众官军只望正南路冲杀过来。看看混战到四更左右,杀出垓心。童贯在马上,以手加额,顶礼天地神明道:“惭愧!脱得这场大难!”催赶出界,奔济州去。却才欢喜未尽,只见前面山坡边一带,火把不计其数。背后喊声又起。看见火把光中,两员好汉拈着两条朴刀,引出一员骑白马的英雄大将,在马上横着一条点钢枪。那人是谁?有《临江仙》词一首为证: 马步军中惟第一,偏他数内为尊。上天降下恶星辰。眼珠如点漆,面部似镌银。丈二钢枪无敌手,独骑战马侵寻。人材武艺两绝伦。梁山卢俊义,河北玉麒麟。 那马上的英雄大将,正是玉麒麟卢俊义。马前这两个使朴刀的好汉,一个是病关索杨雄,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。在火把光中,引着三千余人,抖擞精神,拦住去路。卢俊义在马上大喝道:“童贯不下马受缚,更待何时!”童贯听得,对众道:“前有伏兵,后有追兵,似此如之奈何?”酆美道:“小将舍条性命,以报枢相。汝等众官,紧保枢相,夺路望济州去。我自战住此贼。”酆美拍马舞刀,直奔卢俊义。两马相交,斗不到数合,被卢俊义把枪只一逼,逼过大刀,抢入身去,劈腰提住,一脚蹬开战马,把酆美活捉去了。杨雄、石秀便来接应。众军齐上,横拖倒拽捉了去。毕胜和周信、段鹏举,舍命保童贯,冲杀拦路军兵,且战且走。背后卢俊义赶来。童贯败军忙忙似丧家之犬,急急如漏网之鱼。天晓脱得追兵,望济州来。正走之间,前面山坡背后,又冲出一队步军来,那军都是铁掩心甲,绛红罗头巾。当先四员步军头领。毕竟是谁?但见: 黑旋风持两把大斧,丧门神仗一口龙泉。项充、李兖在傍边,手舞团牌体健。斩虎须投大穴,诛龙必向深渊。三军威势振青天,恶鬼眼前活见。 这李逵轮两把板斧,鲍旭仗一口宝剑,项充、李衮各舞蛮牌遮护,却似一团火块,从地皮上滚将来,杀得官军四分五落而走。童贯与众将且战且走,只逃性命。李逵直砍入马军队里,把段鹏举马脚砍翻,掀将下来,就势一斧,劈开脑袋,再复一斧,砍断咽喉,眼见得段鹏举不活了。且说败残官军将次捱到济州,真乃是头盔斜掩耳,护项半兜腮。马步三军没了气力,人困马乏。奔到一条溪边,军马都且去吃水。只听得对溪一声炮响,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。官军急上溪岸去。树林边转出一彪军马来。为头马上三个英雄是谁?但见: 铜铃奋勇敢争征,飞石飞叉众莫能。 二虎相随没羽箭,东昌骠骑是张清。 原来这没羽箭张清和龚旺、丁得孙,带领三百余骑马军。那一队骁骑马军,都是铜铃面具,雉尾红缨,轻弓短箭,绣旗花枪,三将为头,直冲将来。嵩州都监周信见张清军马少,便来迎敌。毕胜保着童贯而走。周信纵马挺枪来迎。只见张清左手约住枪,右手似招宝七郎之形,口中喝一声道:“着!”去周信鼻凹上只一石子打中,翻身落马。龚旺、丁得孙傍边飞马来相助,将那两条叉戳定咽喉,好似霜摧边地草,雨打上林花,周信死于马下。童贯止和毕胜逃命,不敢入济州,引了败残军马,连夜投东京去了。于路收拾逃难军马下寨。 原来宋江有仁有德,素怀归顺之心,不肯尽情追杀。惟恐众将不舍,要追童贯,火急差戴宗传下将令,布告众头领,收拾各路军马步卒,都回山寨请功。各处鸣金收军而回。鞍上将都敲金镫,步下卒齐唱凯歌,纷纷尽入梁山泊,个个同回宛子城。宋江、吴用、公孙胜先到水浒寨中忠义堂上坐下,令裴宣验看各人功赏。卢俊义活捉酆美,解上寨来,跪在堂前。宋江自解其缚,请入堂内上坐,亲自捧杯陪话,奉酒压惊。众头领都到堂上。是日杀牛宰马,重赏三军。留酆美住了两日,备办鞍马,送下山去。酆美大喜。宋江陪话道:“将军,阵前阵后冒渎威严,切乞恕罪!宋江等本无异心,只要归顺朝廷,与国家出力。被至不公不法之人,逼得如此。望将军回朝,善言解救。倘得他日重见恩光,生死不忘大德。”酆美拜谢不杀之恩,登程下山。宋江令人直送出界。酆美放回京,不在话下。 宋江回到忠义堂上,再与吴用等众头领商议。原来今次用此十面埋伏之计,都是吴用机谋布置,杀得童贯胆寒心碎,梦里也怕,大军三停折了二停。吴用道:“童贯回去京师,奏了官家,如何不再起兵来。必得一人,直投东京探听虚实,回报山寨,预作准备。”宋江道:“军师此论,允合吾心。恁弟兄中不知那个敢去?”只见坐次之中一个人应道:“兄弟愿往。”众人看了,都道:“须是他去,必干大事。” 不是这个人来,有分教:济州城外,造数百只艨艟战船;梁山泊中,添万余石军粮米麦。正是:冲阵马亡青嶂下,戏波船陷绿蒲中。毕竟梁山泊是谁人前去打听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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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浒传 · 第六十六回 ·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

诗曰: 野战攻城事不通,神谋鬼计运奇功。 星桥铁锁悠悠展,火树银花处处同。 大府忽为金璧碎,高楼翻作祝融红。 龙群虎队真难制,可愧中书智力穷。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:“今日幸喜得兄长无事,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,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。比及兄长卧病之时,小生累累使人去北京探听消息,梁中书昼夜忧惊,只恐俺军马临城。又使人直往北京城里城外市井去处,遍贴无头告示,晓谕居民,勿得疑虑。冤各有头,债各有主;大军到郡,自有对头。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。东京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,天子之前,更不敢题;只是主张招安,大家无事。因此累累寄书与梁中书,教道且留卢俊义、石秀二人性命,好做脚手。”宋江见说,便要催趱军马下山,去打北京。吴用道:“即今冬尽春初,早晚元宵节近,北京年例大张灯火。我欲乘此机会,先令城中埋伏,外面驱兵大进,里应外合,可以救难破城。”宋江道:“若要如此调兵,便请军师发落。”吴用道:“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。你众弟兄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?”只见阶下走过一人道:“小弟愿往!”众人看时,却是鼓上蚤时迁。时迁道:“小弟幼年间曾到北京。城内有座楼,唤做翠云楼,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。眼见得元宵之夜,必然喧哄。乘空潜地入城。正月十五日夜,盘去翠云楼上,放起火来为号,军师可自调人马劫牢,此为上计。”吴用道:“我心正待如此。你明日天晓,先下山去。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,楼上放起火来,便是你的功劳。”时迁应允,听令去了。吴用次日却调解珍、解宝扮做猎户,去北京城内官员府里献纳野味。正月十五日夜间,只看火起为号,便去留守司前截住报事官兵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杜迁、宋万扮做粜米客人,推辆车子去城中宿歇。元宵夜只看号火起时,却来先夺东门。“此是你两个功劳。”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孔明、孔亮扮做仆者,去北京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。只看楼前火起,便去往来接应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李应、史进扮做客人,去北京东门外安歇。只看城中号火起时,先斩把门军士,夺下东门,好做出路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鲁智深、武松扮做行脚僧行,去北京城外庵院挂搭。只看城中号火起时,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,冲击去路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邹渊、邹润扮做卖灯客人,直往北京城中寻客店安歇。只看楼中火起,便去司狱司前策应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刘唐、杨雄扮作公人,直去北京州衙前宿歇。只看号火起时,便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,令他首尾不能救应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士,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着,将带风火轰天等炮数百个,直去北京城内净处守待。只看号火起时施放。两个听令去了。再调张顺跟随燕青从水门里入城,径奔卢员外家,单捉淫妇奸夫。再调王矮虎、孙新、张青、扈三娘、顾大嫂、孙二娘扮作三对村里夫妻入城看灯,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。再调柴进带同乐和扮做军官,直去蔡节级家中,要保救二人性命。调拨已定,众头领俱各听令去了。各各遵依军令,不可有误。此是正月初头。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。有诗为证: 卢生石秀久幽囚,豪杰分头去复仇。 只待上元灯火夜,一时焚却翠云楼。 且说北京梁中书唤过李成、闻达、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。梁中书道:“年例北京大张灯火,庆赏元宵,与民同乐,全似东京体例。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,只恐放灯因而惹祸。下官意欲住歇放灯,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?”闻达便道:“想此贼人潜地退去,没头告示乱贴,此计是穷,必无主意。相公何必多虑。若还今年不放灯时,这厮们细作探知,必然被他耻笑。可以传下钧旨,晓示居民:比上年多设花灯,添扮社火,市心中添搭两座鳌山,照依东京体例,通宵不禁,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。教府尹点视居民,勿令缺少。相公亲自行春,务要与民同乐。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,以防贼人奸计。再着李都监亲引铁骑马军,绕城巡逻,勿令居民惊忧。”梁中书见说大喜。众官商议已定,随即出榜晓谕居民。 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,冲要去处。却有诸路买卖,云屯雾集,只听放灯,都来赶趁。在城坊隅巷陌,该管厢官每日点视,只得装扮社火。豪富之家,各自去赛花灯,远者三二百里去买,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。便有客商,年年将灯到城货卖。家家门前扎起灯棚,都要赛挂好灯,巧样烟火。户内缚起山棚,摆放五色屏风炮灯,四边都挂名人画片并奇异古董玩器之物。在城大街小巷,家家都要点灯。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,上面盘红黄纸龙两条,每片鳞甲上点灯一盏,口喷净水。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,点灯不计其数。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,上面盘青龙一条,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。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,上面盘着一条白龙,四面灯火不计其数。原来这座酒楼,名贯河北,号为第一。上有三檐滴水,雕梁绣柱,极是造得好。楼上楼下,有百十处阁子。终朝鼓乐喧天,每日笙歌聒耳。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,各设灯火,庆赏丰年。三瓦两舍,更不必说。 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,报上山来。吴用得知大喜,去对宋江说知备细。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北京。安道全谏道:“将军疮口未完,切不可轻动。稍若怒气相侵,实难痊可。”吴用道:“小生替哥哥走一遭。”随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:第一队,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、彭玘为前部,镇三山黄信在后策应,都是马军。前者呼延灼阵上打了的是假的,故意要赚关胜,故设此计。第二队,豹子头林冲引领马麟、邓飞为前部,小李广花荣在后策应,都是马军。第三队,大刀关胜引领宣赞、郝思文为前部,病尉迟孙立在后策应,都是马军。第四队,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、燕顺为前部,青面兽杨志在后策应,都是马军。第五队,却调步军头领没遮拦穆弘,将引杜兴、郑天寿。第六队,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将引李立、曹正。第七队,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、穆春。第八队,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、李衮。这八路马步军兵,各自取路,即今便要起行,毋得时刻有误。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,都要到北京城下。马军、步军一齐进发。那八路人马依令下山。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。有诗为证: 八路军兵似虎狼,横天杀气更鹰扬。 安排盖地遮天技,要使鳌山变杀场。 且说时迁是个飞檐走壁的人,不从正路入城,夜间越墙而过。城中客店内却不着单身客人,他自白日在街上闲走,到晚来东岳庙内神座底下安身。正月十三日,却在城中往来观看居民百姓搭缚灯棚,悬挂灯火。正看之间,只见解珍、解宝挑着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。又撞见杜迁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。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踅。只见孔明披着头发,身穿羊裘破衣,右手拄一条杖子,左手拿个碗,腌腌臜臜在那里求乞。见了时迁,打抹他去背后说话。时迁道:“哥哥,你这般一个汉子,红红白白面皮,不象叫化的。北京做公的多,倘或被他看破,须误了大事。哥哥可以躲闪回避。”说不了,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。看时,却是孔亮。时迁道:“哥哥,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,亦不象忍饥受饿的人。这般模样,必然决撒。”却才道罢,背后两个劈角儿揪住喝道:“你三个做得好事!”回头看时,却是杨雄、刘唐。时迁道:“你惊杀我也!”杨雄道:“都跟我来。”带去僻静处埋冤道:“你三个好没分晓!却怎地在那里说话?倒是我两个看见。倘或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,却不误了哥哥大事!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,不必再上街去。”孔明道:“邹渊、邹润自在街上卖灯。鲁智深、武松已在城外庵里。再不必多说,只顾临期各自行事。”五个说了,都出到一个寺前,正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,喝道:“你五个在此做甚事?”众人抬头看时,却是入云龙公孙胜,背后凌振扮做道童跟着。七个人都颐指气使,点头会意,各自去了。 看看相近上元,梁中书先令闻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,去飞虎峪驻扎,以防贼寇。十四日,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,全副披挂,绕城巡视。次日,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节,好生晴明。黄昏月上,六街三市,各处坊隅巷陌,点放花灯。大街小巷,都有社火。值此元宵,有诗为证: 北京三五风光好,膏雨初晴春意早。 银花火树不夜城,陆地拥出蓬莱岛。 烛龙衔照夜光寒,人民歌舞欣时安。 五凤羽扶双贝阙,六鳌背驾三神山。 红妆女立朱帘下,白面郎骑紫骝马。 笙箫嘹亮入青云,月光清射鸳鸯瓦。 翠云楼高侵碧天,嬉游来往多婵娟。 灯球灿烂若锦绣,王孙公子真神仙。 游人轇輵尚未绝,高楼顷刻生云烟。 是夜,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着大牢:“我自回家看看便来。”方才进得家门,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,前面那个军官打扮,后面仆者模样。灯光之下看时,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,后面的已自是铁叫子乐和。蔡节级只认得柴进,便请入里面去,见成杯盘,随即管待。柴进道:“不必赐酒,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。卢员外、石秀全得足下相觑,称谢难尽。今晚小子欲就大牢里,趁此元宵热闹,看望一遭。望你相烦引进,休得推却。”蔡福是个公人,早猜了八分。欲待不依,诚恐打破城池,都不见了好处,又陷了老小一家人口性命。只得担着血海的干系,便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,也扮做公人,换了巾帻,带柴进、乐和径奔牢中去了。 初更左右,王矮虎、一丈青、孙新、顾大嫂、张青、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妻,乔乔画画,装扮做乡村人,挨入在人丛里,便入东门去了。公孙胜带同凌振,挑着荆篓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。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。邹渊、邹润挑着灯,在城中闲走。杜迁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,径到梁中书衙前,闪在人闹处。原来梁中书衙,只在东门里大街住。刘唐、杨雄各提着水火棍,身边都自有暗器,来州桥上两边坐定。燕青领了张顺,自从水门里入城,静处埋伏。都不在话下。 不移时,楼上鼓打二更。却说时迁挟着一个篮儿,里面都是硫黄、焰硝,放火的药头,篮儿上插几朵闹鹅儿,踅入翠云楼后,走上楼去。只见阁子内吹笙箫,动鼓板,掀云闹社,子弟们闹闹穰穰,都在楼上打哄赏灯。时迁上到楼上,只做卖闹鹅儿的,各处阁子里去看。撞见解珍、解宝拖着钢叉,叉上挂着兔儿,在阁子前踅。时迁便道:“更次到了,怎生不见外面动掸?”解珍道:“我两个方才在楼前,见探马过去,多管兵马到了。你只顾去行事。” 言犹未了,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,说道:“梁山泊军马到了西门外。”解珍分付时迁:“你自快去,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。”奔到留守司前,只见败残军马,一齐奔入城来,说道:“闻大刀吃劫了寨也。梁山泊贼寇引军都赶到城下。”李成正在城上巡逻,听见说了,飞马来到留守司前,教点军兵,分付闭上城门,守护本州。 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,长枷铁锁,在街镇压。听得报说这话,慌忙回留守司前。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闲坐,初听报说,尚自不甚慌。次后没半个更次,流星探马接连报来,吓得魂不附体,慌忙快叫备马。 说言未了,时迁就在翠云楼上点着硫黄焰硝,放一把火来。那火烈焰冲天,火光夺月,十分浩大。梁中书见了,急上得马。却待要去看时,只见两条大汉,推两辆车子,放在当路,便去取碗挂的灯来,望车子上点着,随即火起。梁中书要出东门时,两条大汉口称:“李应、史进在此!”手拈扑刀,大踏步杀来。把门官军吓得走了,手边的伤了十数个。杜迁、宋万却好接着出来,四个合做一处,把住东门。梁中书见不是头势,带领随行伴当,飞奔南门。南门传说道:“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,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,发喊杀入城来。”梁中书回马,再到留守司前,只见解珍、解宝手拈钢叉,在那里东撞西撞。急待回州衙,不敢近前。王太守却好过来,刘唐、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,打得脑浆迸流,眼珠突出,死于街前。虞候、押番各逃残生去了。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,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,轰天震地。邹渊、邹润手拿竹竿,只顾就房檐下放起火来。南瓦子前,王矮虎、一丈青杀将来。孙新、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,就那里协助。铜佛寺前,张青、孙二娘入去,扒上鳌山,放起火来。此时北京城内,百姓黎民,一个个鼠窜狼奔,一家家神号鬼哭。四下里十数处火光亘天,四方不辨。有诗为证: 回禄施威特降灾,熏天烈焰涨红埃。 黄童白叟皆惊惧,又被雄兵混杀来。 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,接着李成军马,急到南门城上,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,只见城下兵马摆满,旗号上写着“大将呼延灼”,火焰光中,抖擞精神,施逞骁勇,左有韩滔,右有彭玘,黄信在后,催动人马,雁翅一般横杀将来,随到门下。梁中书出不得城去,和李成躲在北门城下,望见火光明亮,军马不知其数,却是豹子头林冲,跃马横枪,左有马麟,右有邓飞,花荣在后催动人马,飞奔将来。再转东门,一连火把丛中,只见没遮拦穆弘,左有杜兴,右有郑天寿,三筹步军好汉当先,手拈扑刀,引领一千余人,杀入城来。梁中书径奔南门,舍命夺路而走。吊桥边火把齐明,只见黑旋风李逵,左有李立,右有曹正,李逵浑身脱剥,睁圆怪眼,咬定牙根,手搦双斧,从城濠里飞杀过来。李立、曹正,一齐俱到。李成当先,杀开条血路,奔出城来,护着梁中书便走。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,火把丛中军马无数,却是大刀关胜,拍动赤兔马,手舞青龙刀,径抢梁中书。李成手举双刀,前来迎敌。那时李成无心恋战,拨马便走。左有宣赞,右有郝思文,两肋里撞来,孙立在后催动人马,并力杀来。正斗间,背后赶上小李广花荣,拈弓搭箭,射中李成副将,翻身落马。李成见了,飞马奔走。未及半箭之地,只见右手下锣鼓乱鸣,火光夺目,却是霹雳火秦明,跃马舞棍,引着燕顺、欧鹏,背后杨志,又杀将来。李成且战且走,折军大半,护着梁中书,冲路走脱。 话分两头,却说城中之事。杜迁、宋万去杀梁中书老小一门良贱。刘唐、杨雄去杀王太守一家老小。孔明、孔亮已从司狱司后墙爬将入去。邹渊、邹润却在司狱司前接住往来之人。大牢里柴进、乐和看见号火起了,便对蔡福、蔡庆道:“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?更待几时?”蔡庆在门边守时,邹渊、邹润早撞开牢门,大叫道:“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!好好送出卢员外、石秀哥哥来!”蔡庆慌忙报蔡福时,孔明、孔亮早从牢屋上跳将下来,不由他弟兄两个肯与不肯,柴进身边取出器械,便去开枷,放了卢俊义、石秀。柴进说与蔡福:“你快跟我去家中保护老小。”一齐都出牢门来。邹渊、邹润接着,合做一处。蔡福、蔡庆跟随柴进,来家中保全老小。卢俊义将引石秀、孔明、孔亮、邹渊、邹润五个弟兄,径奔家中来捉李固、贾氏。 却说李固听得梁山泊好汉引军马入城,又见四下里火起,正在家中有些眼跳,便和贾氏商量,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,便出门奔走。只听得排门一带都倒,正不知多少人抢将入来。李固和贾氏慌忙回身,便望里面开了后门,踅过墙边,径投河下来寻自家躲避处。只见岸上张顺大叫:“那婆娘走那里去!”李固心慌,便跳下船中去躲。却待攒入舱里,只见一个人伸出手来,劈角儿揪住,喝道:“李固,你认得我么?”李固听得是燕青的声音,慌忙叫道:“小乙哥!我不曾和你有甚冤仇,你休得揪我上岸!”岸上张顺早把那婆娘挟在肋下,拖到船边。燕青拿了李固,都望东门来了。 再说卢俊义奔到家中,不见了李固和那婆娘,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,都搬来装在车子上,往梁山泊给散。 却说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,同上山寨。蔡福道:“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,休教残害。”柴进见说,便去寻军师吴用。比及柴进寻着吴用,急传下号令去,休教杀害良民时,城中将及伤损一半。但见: 烟迷城市,火燎楼台。千门万户受灾危,三市六街遭患难。鳌山倒塌,红光影里碎琉璃;屋宇崩摧,烈焰火中烧翡翠。前街傀儡,顾不得面是背非;后巷清音,尽丢坏龙笙凤管。班毛老子,猖狂燎尽白髭须;绿发儿郎,奔走不收华盖伞。耍和尚烧得头焦额烂,麻婆子赶得屁滚尿流。踏竹马的暗中刀枪,舞鲍老的难免刃槊。如花仕女,人丛中金坠玉崩;玩景佳人,片时间星飞云散。瓦砾藏埋金万斛,楼台变作祝融墟。可惜千年歌舞地,翻成一片战争场。 当时天色大明,吴用、柴进在城内鸣金收军。众头领却接着卢员外并在秀,都到留守司相见。备说牢中多亏了蔡福、蔡庆弟兄两个看管,已逃得残生。燕青、张顺早把这李固、贾氏解来。卢俊义见了,且教燕青监下,自行看管,听候发落。不在话下。 再说李成保护梁中书出城逃难,又撞着闻达领着败残军马回来,合兵一处,投南便走。正走之间,前军发起喊来。却是混世魔王樊瑞,左有项充,右有李衮,三筹步军好汉,舞动飞刀飞枪,直杀将来。背后又是插翅虎雷横,将引施恩、穆春,各引一千步军,前来截住退路。却似虾儿逢巨浪,兔子遇豺狼。正是:狱囚遇赦重回禁,病客逢医又上床。毕竟梁中书一行人马怎地计结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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