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苞

三国演义 · 第九十四回 · 诸葛亮乘雪破羌兵 司马懿克日擒孟达

却说郭淮谓曹真曰:“西羌之人,自太祖时连年入贡,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;我等今可据住险阻,遣人从小路直入羌中求救,许以和亲,羌人必起兵袭蜀兵之后。吾却以大兵击之,首尾夹攻,岂不大胜?”真从之,即遣人星夜驰书赴羌。 却说西羌国王彻里吉,自曹操时年年入贡;手下有一文一武:文乃雅丹丞相,武乃越吉元帅。时魏使赍金珠并书到国,先来见雅丹丞相,送了礼物,具言求救之意。雅丹引见国王,呈上书礼。彻里吉览了书,与众商议。雅丹曰:“我与魏国素相往来,今曹都督求救,且许和亲,理合依允。”彻里吉从其言,即命雅丹与越吉元帅起羌兵一十五万,皆惯使弓弩、枪刀、蒺藜、飞锤等器;又有战车,用铁叶裹钉,装载粮食军器什物:或用骆驼驾车,或用骡马驾车,号为“铁车兵”。二人辞了国王,领兵直扣西平关。守关蜀将韩祯,急差人赍文报知孔明。孔明闻报,问众将曰:“谁敢去退羌兵?”张苞、关兴应曰:“某等愿往。”孔明曰:“汝二人要去,奈路途不熟。”遂唤马岱曰:“汝素知羌人之性,久居彼处,可作向导。”便起精兵五万,与兴、苞二人同往。兴、苞等引兵而去。行有数日,早遇羌兵。关兴先引百余骑登山坡看时,只见羌兵把铁车首尾相连,随处结寨;车上遍排兵器,就似城池一般。兴睹之良久,无破敌之策,回寨与张苞、马岱商议。岱曰:“且待来日见阵,观看虚实,另作计议。”次早,分兵三路:关兴在中,张苞在左,马岱在右,三路兵齐进。羌兵阵里,越吉元帅手挽铁锤,腰悬宝雕弓,跃马奋勇而出。关兴招三路兵径进。忽见羌兵分在两边,中央放出铁车,如潮涌一般,弓弩一齐骤发。蜀兵大败,马岱、张苞两军先退;关兴一军,被羌兵一裹,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。 兴在垓心,左冲右突,不能得脱;铁车密围,就如城池。蜀兵你我不能相顾。兴望山谷中寻路而走。看看天晚,但见一簇皂旗,蜂拥而来,一员羌将,手提铁锤大叫曰:“小将休走!吾乃越吉元帅也!”关兴急走到前面,尽力纵马加鞭,正遇断涧,只得回马来战越吉。兴终是胆寒,抵敌不住,望涧中而逃;被越吉赶到,一铁锤打来,兴急闪过,正中马胯。那马望涧中便倒,兴落于水中。忽听得一声响处,背后越吉连人带马,平白地倒下水来。兴就水中挣起看时,只见岸上一员大将,杀退羌兵。兴提刀待砍越吉,吉跃水而走。关兴得了越吉马,牵到岸上,整顿鞍辔,绰刀上马。只见那员将,尚在前面追杀羌兵。兴自思此人救我性命,当与相见,遂拍马赶来。看看至近,只见云雾之中,隐隐有一大将,面如重枣,眉若卧蚕,绿袍金铠,提青龙刀,骑赤兔马,手绰美髯,分明认得是父亲关公。兴大惊。忽见关公以手望东南指曰:“吾儿可速望此路去。吾当护汝归寨。”言讫不见。关兴望东南急走。至半夜,忽一彪军到,乃张苞也,问兴曰:“你曾见二伯父否?”兴曰:“你何由知之?”苞曰:“我被铁车军追急,忽见伯父自空而下,惊退羌兵,指曰:‘汝从这条路去救吾儿。’因此引军径来寻你。’关兴亦说前事,共相嗟异。二人同归寨内。马岱接着,对二人说:“此军无计可退。我守住寨栅,你二人去禀丞相,用计破之。”于是兴、苞二人,星夜来见孔明,备说此事。孔明随命赵云、魏延各引一军埋伏去讫;然后点三万军,带了姜维、张冀、关兴、张苞,亲自来到马岱寨中歇定。次日上高阜处观看,见铁车连络不绝,人马纵横,往来驰骤。孔明曰:“此不难破也。”唤马岱、张冀分付如此如此。二人去了,乃唤姜维曰:“伯约知破车之法否?”维曰:“羌人惟恃一勇力,岂知妙计乎?”孔明笑曰:“汝知吾心也。今彤云密布,朔风紧急,天将降雪,吾计可施矣。”便令关兴、张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讫;令姜维领兵出战:但有铁车兵来,退后便走;寨口虚立旌旗,不设军马。准备已定。 是时十二月终,果然天降大雪。姜维引军出,越吉引铁车兵来。姜维即退走。羌兵赶到寨前,姜维从寨后而去。羌兵直到寨外观看,听得寨内鼓琴之声,四壁皆空竖旌旗,急回报越吉。越吉心疑,未敢轻进。雅丹丞相曰:“此诸葛亮诡计,虚设疑兵耳。可以攻之。”越吉引兵至寨前,但见孔明携琴上车,引数骑入寨,望后而走。羌兵抢入寨栅,直赶过山口,见小车隐隐转入林中去了。雅丹谓越吉曰:“这等兵虽有埋伏,不足为惧。”遂引大兵追赶。又见姜维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。越吉大怒,催兵急追。山路被雪漫盖,一望平坦。正赶之间,忽报蜀兵自山后而出。雅丹曰:“纵有些小伏兵,何足惧哉!”只顾催趱兵马,往前进发。忽然一声响,如山崩地陷,羌兵俱落于坑堑之中;背后铁车正行得紧溜,急难收止,并拥而来,自相践踏。后兵急要回时,左边关兴、右边张苞,两军冲出,万弩齐发;背后姜维、马岱、张冀三路兵又杀到。铁车兵大乱。越吉元帅望后面山谷中而逃,正逢关兴;交马只一合,被兴举刀大喝一声,砍死于马下。雅丹丞相早被马岱活捉,解投大寨来。羌兵四散逃窜。孔明升帐,马岱押过雅丹来。孔明叱武士去其缚,赐酒压惊,用好言抚慰。雅丹深感其德。孔明曰:“吾主乃大汉皇帝,今命吾讨贼,尔如何反助逆?吾今放汝回去,说与汝主:吾国与尔乃邻邦,永结盟好,勿听反贼之言。”遂将所获羌兵及车马器械,尽给还雅丹,俱放回国。众皆拜谢而去。孔明引三军连夜投祁山大寨而来,命关兴、张苞引军先行;一面差人赍表奏报捷音。 却说曹真连日望羌人消息,忽有伏路军来报说:“蜀兵拔寨收拾起程。”郭淮大喜曰:“此因羌兵攻击,故尔退去。”遂分两路追赶。前面蜀兵乱走,魏兵随后追袭。先锋曹遵正赶之间,忽然鼓声大震,一彪军闪出,为首大将乃魏延也,大叫曰:“反贼休走!”曹遵大惊,拍马交锋;不三合,被魏延一刀斩于马下。副先锋朱赞引兵追赶,忽然一彪军闪出,为首大将乃赵云也。朱赞措手不及,被云一枪刺死。曹真、郭淮见西路先锋有失,欲收兵回;背后喊声大震,鼓角齐鸣:关兴、张苞两路兵杀出,围了曹真、郭淮,痛杀一阵。曹、郭二人,引败兵冲路走脱。蜀兵全胜,直追到渭水,夺了魏寨。曹真折了两个先锋,哀伤不已;只得写本申朝,乞拨援兵。 却说魏主曹睿设朝,近臣奏曰:“大都督曹真,数败于蜀,折了两个先锋,羌兵又折了无数,其势甚急,今上表求救,请陛下裁处。”睿大惊,急问退军之策。华歆奏曰:“须是陛下御驾亲征,大会诸侯,人皆用命,方可退也。不然,长安有失,关中危矣!”太傅钟繇奏曰:“凡为将者,智过于人,则能制人。孙子云:‘知彼知己,百战百胜。’臣量曹真虽久用兵,非诸葛亮对手。臣以全家良贱,保举一人,可退蜀兵。未知圣意准否?”睿曰:“卿乃大老元臣,有何贤士,可退蜀兵,早召来与朕分忧。”钟繇奏曰:“向者,诸葛亮欲兴师犯境,但惧此人,故散流言,使陛下疑而去之,方敢长驱大进。今若复用之,则亮自退矣。”睿问何人。繇曰:“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。”睿叹曰:“此事朕亦悔之。今仲达现在何地?”繇曰:“近闻仲达在宛城闲住。”睿即降诏,遣使持节,复司马懿官职,加为平西都督,就起南阳诸路军马,前赴长安。睿御驾亲征,令司马懿克日到彼聚会。使命星夜望宛城去了。 却说孔明自出师以来,累获全胜,心中甚喜;正在祁山寨中,会聚议事,忽报镇守永安宫李严令子李丰来见。孔明只道东吴犯境,心甚惊疑,唤入帐中问之。丰曰:“特来报喜。”孔明曰:“有何喜?”丰曰:“昔日孟达降魏,乃不得已也。彼时曹丕爱其才,时以骏马金珠赐之,曾同辇出入,封为散骑常侍,领新城太守,镇守上庸、金城等处,委以西南之任。自丕死后,曹睿即位,朝中多人嫉妒,孟达日夜不安,常谓诸将曰:‘我本蜀将,势逼于此。’今累差心腹人,持书来见家父,教早晚代禀丞相:前者五路下川之时,曾有此意;今在新城,听知丞相伐魏,欲起金城、新城、上庸三处军马,就彼举事,径取洛阳:丞相取长安,两京大定矣。今某引来人并累次书信呈上。”孔明大喜,厚赏李丰等。 忽细作人报说:“魏主曹睿,一面驾幸长安;一面诏司马懿复职,加为平西都督,起本处之兵,于长安聚会。”孔明大惊。参军马谡曰:“量曹睿何足道!若来长安,可就而擒之。丞相何故惊讶?”孔明曰:“吾岂惧曹睿耶?所患者惟司马懿一人而已。今孟达欲举大事,若遇司马懿,事必败矣。达非司马懿对手,必被所擒。孟达若死,中原不易得也。”马谡曰:“何不急修书,令孟达提防?’孔明从之,即修书令来人星夜回报孟达。却说孟达在新城,专望心腹人回报。一日,心腹人到来,将孔明回书呈上。孟达拆封视之。书略曰:“近得书,足知公忠义之心,不忘故旧,吾甚喜慰。若成大事,则公汉朝中兴第一功臣也。然极宜谨密,不可轻易托人。慎之!戒之!近闻曹睿复诏司马懿起宛、洛之兵,若闻公举事,必先至矣。须万全提备,勿视为等闲也。”孟达览毕,笑曰:“人言孔明心多,今观此事可知矣。”乃具回书,令心腹人来答孔明。孔明唤入帐中。其人呈上回书。孔明拆封视之。书曰:“适承钧教,安敢少怠。窃谓司马懿之事,不必惧也:宛城离洛阳约八百里,至新城一千二百里。若司马懿闻达举事,须表奏魏主。往复一月间事,达城池已固,诸将与三军皆在深险之地。司马懿即来,达何惧哉?丞相宽怀,惟听捷报!” 孔明看毕,掷书于地而顿足曰:“孟达必死于司马懿之手矣!”马谡问曰:“丞相何谓也?”孔明曰:“兵法云,攻其不备,出其不意。岂容料在一月之期?曹睿既委任司马懿,逢寇即除,何待奏闻?若知孟达反,不须十日,兵必到矣,安能措手耶?”众将皆服。孔明急令来人回报曰:“若未举事,切莫教同事者知之;知则必败。”其人拜辞,归新城去了。 却说司马懿在宛城闲住,闻知魏兵累败于蜀,乃仰天长叹。懿长子司马师,字子元;次子司马昭,字子尚:二人素有大志,通晓兵书。当日侍立于侧,见懿长叹,乃问曰:“父亲何为长叹?”懿曰:“汝辈岂知大事耶?”司马师曰:“莫非叹魏主不用乎?”司马昭笑曰:“早晚必来宣召父亲也。”言未已,忽报天使持节至。懿听诏毕,遂调宛城诸路军马。忽又报金城太守申仪家人,有机密事求见。懿唤入密室问之,其人细说孟达欲反之事。更有孟达心腹人李辅并达外甥邓贤,随状出首。司马懿听毕,以手加额曰:“此乃皇上齐天之洪福也!诸葛亮兵在祁山,杀得内外人皆胆落;今天子不得已而幸长安,若旦夕不用吾时,孟达一举,两京休矣!此贼必通谋诸葛亮。吾先擒之,诸葛亮定然心寒,自退兵也。”长子司马师曰:“父亲可急写表申奏天子。”懿曰:“若等圣旨,往复一月之间,事无及矣。”即传令教人马起程,一日要行二日之路,如迟立斩;一面令参军梁畿赍檄星夜去新城,教孟达等准备征进,使其不疑。梁畿先行,懿随后发兵。行了二日,山坡下转出一军,乃是右将军徐晃。晃下马见懿,说:“天子驾到长安,亲拒蜀兵,今都督何往?”懿低言曰:“今孟达造反,吾去擒之耳。”晃曰:“某愿为先锋。”懿大喜,合兵一处。徐晃为前部,懿在中军,二子押后。又行了二日,前军哨马捉住孟达心腹人,搜出孔明回书,来见司马懿。懿曰:“吾不杀汝,汝从头细说。”其人只得将孔明、孟达往复之事,一一告说。懿看了孔明回书,大惊曰:“世间能者所见皆同。吾机先被孔明识破。幸得天子有福,获此消息:孟达今无能为矣。”遂星夜催军前行。 却说孟达在新城,约下金城太守申仪、上庸太守申耽,克日举事。耽、仪二人佯许之,每日调练军马,只待魏兵到,便为内应;却报孟达言:军器粮草,俱未完备,不敢约期起事。达信之不疑。忽报参军梁畿来到,孟达迎入城中。畿传司马懿将令曰:“司马都督今奉天子诏,起诸路军以退蜀兵。太守可集本部军马听候调遣。”达问曰:“都督何日起程?”畿曰:“此时约离宛城,望长安去了。”达暗喜曰:“吾大事成矣!”遂设宴待了梁畿,送出城外,即报申耽、申仪知道,明日举事,换上大汉旗号,发诸路军马,径取洛阳。忽报:“城外尘土冲天,不知何处兵来。”孟达登城视之,只见一彪军,打着“右将军徐晃”旗号,飞奔城下。达大惊,急扯起吊桥。徐晃坐下马收拾不住,直来到壕边,高叫曰:“反贼孟达,早早受降!”达大怒,急开弓射之,正中徐晃头额,魏将救去。城上乱箭射下,魏兵方退。孟达恰待开门追赶,四面旌旗蔽日,司马懿兵到。达仰天长叹曰:“果不出孔明所料也!”于是闭门坚守。却说徐晃被孟达射中头额,众军救到寨中,取了箭头,令医调治;当晚身死,时年五十九岁。司马懿令人扶柩还洛阳安葬。次日,孟达登城遍视,只见魏兵四面围得铁桶相似。达行坐不安,惊疑未定,忽见两路兵自外杀来,旗上大书“申耽”、“申仪”。孟达只道是救军到,忙引本部兵大开城门杀出。耽、仪大叫曰:“反贼休走!早早受死!”达见事变,拨马望城中便走,城上乱箭射下。李辅、邓贤二人在城上大骂曰:“吾等已献了城也!”达夺路而走,申耽赶来。达人困马乏,措手不及,被申耽一枪刺于马下,枭其首级。余军皆降。李辅、邓贤大开城门,迎接司马懿入城。抚民劳军已毕,遂遣人奏知魏主曹睿。睿大喜,教将孟达首级去洛阳城市示众;加申耽、申仪官职,就随司马懿征进;命李辅、邓贤守新城、上庸。却说司马懿引兵到长安城外下寨。懿入城来见魏主。睿大喜曰:“朕一时不明,误中反间之计,悔之无及。今达造反,非卿等制之,两京休矣!”懿奏曰:“臣闻申仪密告反情,意欲表奏陛下,恐往复迟滞,故不待圣旨,星夜而去。若待奏闻,则中诸葛亮之计也。”言罢,将孔明回孟达密书奉上。睿看毕,大喜曰:“卿之学识,过于孙、吴矣!”赐金钺斧一对,后遇机密重事,不必奏闻,便宜行事。就令司马懿出关破蜀。懿奏曰:“臣举一大将,可为先锋。”睿曰:“卿举何人?”懿曰:“右将军张郃,可当此任。”睿笑曰:“朕正欲用之。”遂命张郃为前部先锋,随司马懿离长安来破蜀兵。正是:既有谋臣能用智,又求猛将助施威。 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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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国演义 · 第八十二回 · 孙权降魏受九锡 先主征吴赏六军

却说章武元年秋八月,先主起大军至夔关,驾屯白帝城。前队军马已出川口。近臣奏曰:“吴使诸葛瑾至。”先主传旨教休放入。黄权奏曰:“瑾弟在蜀为相,必有事而来。陛下何故绝之?当召入,看他言语。可从则从;如不可,则就借彼口说与孙权,令知问罪有名也。”先主从之,召瑾入城。瑾拜伏于地。先主问曰:“子瑜远来,有何事故?”瑾曰:“臣弟久事陛下,臣故不避斧钺,特来奏荆州之事。前者,关公在荆州时,吴侯数次求亲,关公不允。后关公取襄阳,曹操屡次致书吴侯,使袭荆州;吴侯本不肯许,因吕蒙与关公不睦,故擅自兴兵,误成大事,今吴侯悔之不及。此乃吕蒙之罪,非吴侯之过也。今吕蒙已死,冤仇已息。孙夫人一向思归。今吴侯令臣为使,愿送归夫人,缚还降将,并将荆州仍旧交还,永结盟好,共灭曹丕,以正篡逆之罪。”先主怒曰:“汝东吴害了朕弟,今日敢以巧言来说乎!”瑾曰:“臣请以轻重大小之事,与陛下论之:陛下乃汉朝皇叔,今汉帝已被曹丕篡夺,不思剿除;却为异姓之亲,而屈万乘之尊:是舍大义而就小义也。中原乃海内之地,两都皆大汉创业之方,陛下不取,而但争荆州:是弃重而取轻也。天下皆知陛下即位,必兴汉室,恢复山河;今陛下置魏不问,反欲伐吴:窃为陛下不取。”先主大怒曰:“杀吾弟之仇,不共戴天!欲朕罢兵,除死方休!不看丞相之面,先斩汝首!今且放汝回去,说与孙权:洗颈就戮!”诸葛瑾见先主不听,只得自回江南。 却说张昭见孙权曰:“诸葛子瑜知蜀兵势大,故假以请和为辞,欲背吴入蜀。此去必不回矣。”权曰:“孤与子瑜,有生死不易之盟;孤不负子瑜,子瑜亦不负孤。昔子瑜在柴桑时,孔明来吴,孤欲使子瑜留之。子瑜曰:‘弟已事玄德,义无二心;弟之不留,犹瑾之不往。’其言足贯神明。今日岂肯降蜀乎?孤与子瑜可谓神交,非外言所得间也。”正言间,忽报诸葛瑾回。权曰:“孤言若何?”张昭满面羞惭而退。瑾见孙权,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。权大惊曰:“若如此,则江南危矣!”阶下一人进曰:“某有一计,可解此危。”视之,乃中大夫赵咨也。权曰:“德度有何良策?”咨曰:“主公可作一表,某愿为使,往见魏帝曹丕,陈说利害,使袭汉中,则蜀兵自危矣。”权曰:“此计最善。但卿此去,休失了东吴气象。”咨曰:“若有些小差失,即投江而死,安有面目见江南人物乎!” 权大喜,即写表称臣,令赵咨为使。星夜到了许都,先见太尉贾诩等,并大小官僚。次日早朝,贾诩出班奏曰:“东吴遣中大夫赵咨上表。”曹丕笑曰:“此欲退蜀兵故也。”即令召入。咨拜伏于丹墀。丕览表毕,遂问咨曰:“吴侯乃何如主也:”咨曰:“聪明、仁智、雄略之主也。”丕笑曰:“卿褒奖毋乃太甚?”咨曰:“臣非过誉也。吴侯纳鲁肃于凡品,是其聪也;拔吕蒙于行阵,是其明也;获于禁而不害,是其仁也;取荆州兵不血刃,是其智也;据三江虎视天下,是其雄也;屈身于陛下,是其略也:以此论之,岂不为聪明、仁智、雄略之主乎?”丕又问曰:“吴主颇知学乎?”咨曰:“吴主浮江万艘,带甲百万,任贤使能,志存经略;少有余闲,博览书传,历观史籍,采其大旨,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。”丕曰:“朕欲伐吴,可乎?”咨曰:“大国有征伐之兵,小国有御备之策。”丕曰:“吴畏魏乎?”咨曰:“带甲百万,江汉为池,何畏之有?”丕曰:“东吴如大夫者几人?”咨曰:“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;如臣之辈,车载斗量,不可胜数。”丕叹曰:“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卿可以当之矣。”于是即降诏,命太常卿邢贞赍册封孙权为吴王,加九锡。赵咨谢恩出城。 大夫刘晔谏曰:“今孙权惧蜀兵之势,故来请降。以臣愚见:蜀、吴交兵,乃天亡之也;今若遣上将提数万之兵,渡江袭之,蜀攻其外,魏攻其内,吴国之亡,不出旬日。吴亡则蜀孤矣。陛下何不早图之?”丕曰:“孙权既以礼服朕,朕若攻之,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;不若纳之为是。”刘晔又曰:“孙权虽有雄才,乃残汉骠骑将军、南昌侯之职。官轻则势微,尚有畏中原之心;若加以王位,则去陛下一阶耳。今陛下信其诈降,崇其位号以封殖之,是与虎添翼也。”丕曰:“不然。朕不助吴,亦不助蜀。待看吴、蜀交兵,若灭一国,止存一国,那时除之,有何难哉?朕意已决,卿勿复言。”遂命太常卿邢贞同赵咨捧执册锡,径至东吴。 却说孙权聚集百官,商议御蜀兵之策。忽报魏帝封主公为王,礼当远接,顾雍谏曰:“主公宜自称上将军、九州伯之位,不当受魏帝封爵。”权曰:“当日沛公受项羽之封,盖因时也;何故却之?”遂率百官出城迎接。邢贞自恃上国天使,入门不下车。张昭大怒,厉声曰:“礼无不敬,法无不肃,而君敢自尊大,岂以江南无方寸之刃耶?”邢贞慌忙下车,与孙权相见,并车入城。忽车后一人放声哭曰:“吾等不能奋身舍命,为主并魏吞蜀,乃令主公受人封爵,不亦辱乎!”众视之,乃徐盛也。邢贞闻之,叹曰:“江东将相如此,终非久在人下者也!”却说孙权受了封爵,众文武官僚拜贺已毕,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,遣人赍进谢恩。早有细作报说蜀主引本国大兵,及蛮王沙摩柯番兵数万,又有洞溪汉将杜路、刘宁二枝兵,水陆并进,声势震天。水路军已出巫口,旱路军已到秭归。时孙权虽登王位,奈魏主不肯接应,乃问文武曰:“蜀兵势大,当复如何?”众皆默然。权叹曰:“周郎之后有鲁肃,鲁肃之后有吕蒙,今吕蒙已亡,无人与孤分忧也!”言未毕,忽班部中一少年将,奋然而出,伏地奏曰:“臣虽年幼,颇习兵书。愿乞数万之兵,以破蜀兵。”权视之,乃孙桓也。桓字叔武,其父名河,本姓俞氏,孙策爱之,赐姓孙,因此亦系吴王宗族。河生四子,桓居其长,弓马熟娴,常从吴王征讨,累立奇功,官授武卫都尉;时年二十五岁。权曰:“汝有何策胜之?”桓曰:“臣有大将二员:一名李异,一名谢旌,俱有万夫不当之勇。乞数万之众,往擒刘备。”权曰:“侄虽英勇,争奈年幼;必得一人相助,方可。”虎威将军朱然出曰:“臣愿与小将军同擒刘备。”权许之,遂点水陆军五万,封孙桓为左都督,朱然为右都督,即日起兵。哨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,孙桓引二万五千军马,屯于宜都界口,前后分作三营,以拒蜀兵。却说蜀将吴班领先锋之印,自出川以来,所到之处,望风而降,兵不血刃,直到宜都;探知孙桓在彼下寨,飞奏先主。时先主已到秭归,闻奏怒曰:“量此小儿,安敢与朕抗耶!”关兴奏曰:“既孙权令此子为将,不劳陛下遣大将,臣愿往擒之。”先主曰:“朕正欲观汝壮气。”即命关兴前往。兴拜辞欲行,张苞出曰:“既关兴前去讨贼,臣愿同行。”先主曰:“二侄同行甚妙,但须谨慎,不可造次。” 二人拜辞先主,会合先锋,一同进兵,列成阵势。孙桓听知蜀兵大至,合寨多起。两阵对圆,桓领李异、谢旌立马于门旗之下,见蜀营中,拥出二员大将,皆银盔银铠,白马白旗:上首张苞挺丈八点钢矛,下首关兴横着大砍刀。苞大骂曰:“孙桓竖子!死在临时,尚敢抗拒天兵乎!”桓亦骂曰:“汝父已作无头之鬼;今汝又来讨死,好生不智!”张苞大怒,挺枪直取孙桓。桓背后谢旌,骤马来迎。两将战有三十余合,旌败走,苞乘胜赶来。李异见谢旌败了,慌忙拍马轮蘸金斧接战。张苞与战二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吴军中裨将谭雄,见张苞英勇,李异不能胜,却放一冷箭,正射中张苞所骑之马。那马负痛奔回本阵,未到门旗边,扑地便倒,将张苞掀在地上。李异急向前轮起大斧,望张苞脑袋便砍。忽一道红光闪处,李异头早落地,原来关兴见张苞马回,正待接应,忽见张苞马倒,李异赶来,兴大喝一声,劈李异于马下,救了张苞。乘势掩杀,孙桓大败。各自鸣金收军。 次日,孙桓又引军来。张苞、关兴齐出。关兴立马于阵前,单搦孙桓交锋。桓大怒,拍马轮刀,与关兴战三十余合,气力不加,大败回阵。二小将追杀入营,吴班引着张南、冯习驱兵掩杀。张苞奋勇当先,杀入吴军,正遇谢旌,被苞一矛刺死。吴军四散奔走。蜀将得胜收兵,只不见了关兴。张苞大惊曰:“安国有失,吾不独生!”言讫,绰枪上马。寻不数里,只见关兴左手提刀,右手活挟一将。苞问曰:“此是何人?”兴笑答曰:“吾在乱军中,正遇仇人,故生擒来。”苞视之,乃昨日放冷箭的谭雄也。苞大喜,同回本营,斩首沥血,祭了死马。遂写表差人赴先主处报捷。 孙桓折了李异、谢旌、谭雄等许多将士,力穷势孤,不能抵敌,即差人回吴求救。蜀将张南、冯习谓吴班曰:“目今吴兵势败,正好乘虚劫寨。”班曰:“孙桓虽然折了许多将士,朱然水军现今结营江上,未曾损折。今日若去劫寨,倘水军上岸,断我归路,如之奈何?”南曰:“此事至易:可教关、张二将军,各引五千军伏于山谷中;如朱然来救,左右两军齐出夹攻,必然取胜。”班曰:“不如先使小卒诈作降兵,却将劫寨事告与朱然;然见火起,必来救应,却令伏兵击之,则大事济矣。”冯习等大喜,遂依计而行。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损兵折将,正欲来救,忽伏路军引几个小卒上船投降。然问之,小卒曰:“我等是冯习帐下士卒,因赏罚不明,待来投降,就报机密。”然曰:“所报何事?”小卒曰:“今晚冯习乘虚要劫孙将军营寨,约定举火为号。”朱然听毕,即使人报知孙桓。报事人行至半途,被关兴杀了。朱然一面商议,欲引兵去救应孙桓。部将崔禹曰:“小卒之言,未可深信。倘有疏虞,水陆二军尽皆休矣。将军只宜稳守水寨,某愿替将军一行。”然从之,遂令崔禹引一万军前去。是夜,冯习、张南、吴班分兵三路,直杀入孙桓寨中,四面火起,吴兵大乱,寻路奔走。 且说崔禹正行之间,忽见火起,急催兵前进。刚才转过山来,忽山谷中鼓声大震:左边关兴,右边张苞,两路夹攻。崔禹大惊,方欲奔走,正遇张苞;交马只一合,被苞生擒而回。朱然听知危急,将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。孙桓引败军逃走,问部将曰:“前去何处城坚粮广?”部将曰:“此去正北彝陵城,可以屯兵。”桓引败军急望彝陵而走。方进得城,吴班等追至,将城四面围定。关兴、张苞等解崔禹到秭归来。先主大喜,传旨将崔禹斩却,大赏三军。自此威风震动,江南诸将无不胆寒。 却说孙桓令人求救于吴王,吴王大惊,即召文武商议曰:“今孙桓受困于彝陵,朱然大败于江中,蜀兵势大,如之奈何?”张昭奏曰:“今诸将虽多物故,然尚有十余人,何虑于刘备?可命韩当为正将,周泰为副将,潘璋为先锋,凌统为合后,甘宁为救应,起兵十万拒之。”权依所奏,即命诸将速行。此时甘宁已患痢疾,带病从征。 却说先主从巫峡建平起,直接彝陵界分,七百余里,连结四十余寨;见关兴、张苞屡立大功,叹曰:“昔日从朕诸将,皆老迈无用矣;复有二侄如此英雄,朕何虑孙权乎!”正言间,忽报韩当、周泰领兵来到。先主方欲遣将迎敌,近臣奏曰:“老将黄忠,引五六人投东吴去了。”先主笑曰:“黄汉升非反叛之人也;因朕失口误言老者无用,彼必不服老,故奋力去相持矣。”即召关兴、张苞曰:“黄汉升此去必然有失。贤侄休辞劳苦,可去相助。略有微功,便可令回,勿使有失。”二小将拜辞先主,引本部军来助黄忠。正是:老臣素矢忠君志,年少能成报国功。 未知黄忠此去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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