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盖

城下盟

澶州城南见黄盖,澶州城北胡兵退,南朝相公方鼾睡。 谗言后出功臣猜,城下一盟成祸胎,孤注之说何危哉。 城下盟,君不辱,犹胜金陵与西蜀。当时若耻城下盟,纵寇不追真大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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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国演义 · 第四十九回 · 七星坛诸葛祭风 三江口周瑜纵火

却说周瑜立于山顶,观望良久,忽然望后而倒,口吐鲜血,不省人事。左右救回帐中。诸将皆来动问,尽皆愕然相顾曰:“江北百万之众,虎踞鲸吞。不争都督如此,倘曹兵一至,如之奈何?”慌忙差人申报吴侯,一面求医调治。 却说鲁肃见周瑜卧病,心中忧闷,来见孔明,言周瑜卒病之事。孔明曰:“公以为何如?”肃曰:“此乃曹操之福,江东之祸也。”孔明笑曰:“公瑾之病,亮亦能医。”肃曰:“诚如此,则国家万幸!”即请孔明同去看病。肃先入见周瑜。瑜以被蒙头而卧。肃曰:“都督病势若何?”周瑜曰:“心腹搅痛,时复昏迷。”肃曰:“曾服何药饵?”瑜曰:“心中呕逆,药不能下。”肃曰:“适来去望孔明,言能医都督之病。现在帐外,烦来医治,何如?”瑜命请入,教左右扶起,坐于床上。孔明曰:“连日不晤君颜,何期贵体不安!”瑜曰:“人有旦夕祸福,岂能自保?”孔明笑曰: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又岂能料乎?”瑜闻失色,乃作呻吟之声。孔明曰:“都督心中似觉烦积否?”瑜曰:“然,”孔明曰:“必须用凉药以解之。”瑜曰:“已服凉药,全然无效。”孔明曰:“须先理其气;气若顺,则呼吸之间,自然痊可。”瑜料孔明必知其意,乃以言挑之曰:“欲得顺气,当服何药?”孔明笑曰:“亮有一方,便教都督气顺。”瑜曰:“愿先生赐教。”孔明索纸笔,屏退左右,密书十六字曰:“欲破曹公,宜用火攻;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”写毕,递与周瑜曰:“此都督病源也。”瑜见了大惊,暗思:“孔明真神人也!早已知我心事!只索以实情告之。”乃笑曰:“先生已知我病源,将用何药治之?事在危急,望即赐教。”孔明曰:“亮虽不才,曾遇异人,传授奇门遁甲天书,可以呼风唤雨。都督若要东南风时,可于南屏山建一台,名曰七星坛:高九尺,作三层,用一百二十人,手执旗幡围绕。亮于台上作法,借三日三夜东南大风,助都督用兵,何如?”瑜曰:“休道三日三夜,只一夜大风,大事可成矣。只是事在目前,不可迟缓。”孔明曰:“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,至二十二日丙寅风息,如何?”瑜闻言大喜,矍然而起。便传令差五百精壮军士,往南屏山筑坛;拨一百二十人,执旗守坛,听候使令。 孔明辞别出帐,与鲁肃上马,来南屏山相度地势,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坛。方圆二十四丈,每一层高三尺,共是九尺。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:东方七面青旗,按角、亢、氏、房、心、尾、箕,布苍龙之形;北方七面皂旗,按斗、牛、女、虚、危、室、壁,作玄武之势;西方七面白旗,按奎、娄、胃、昴、毕、觜、参,踞白虎之威;南方七面红旗,按井、鬼、柳、星、张、翼、轸,成朱雀之状。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,按六十四卦,分八位而立。上一层用四人,各人戴束发冠,穿皂罗袍,凤衣博带,朱履方裾。前左立一人,手执长竿,竿尖上用鸡羽为葆。以招风信;前右立一人,手执长竿,竿上系七星号带,以表风色;后左立一人,捧宝剑;后右立一人,捧香炉。坛下二十四人,各持旌旗、宝盖、大戟、长戈、黄钺、白旄、朱幡、皂纛,环绕四面。 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,沐浴斋戒,身披道衣,跣足散发,来到坛前。分付鲁肃曰:“子敬自往军中相助公瑾调兵。倘亮所祈无应,不可有怪。”鲁肃别去。孔明嘱付守坛将士:“不许擅离方位。不许交头接耳。不许失口乱言。不许失惊打怪。如违令者斩!”众皆领命。孔明缓步登坛,观瞻方位已定,焚香于炉,注水于盂,仰天暗祝。下坛入帐中少歇,令军士更替吃饭。孔明一日上坛三次,下坛三次。却并不见有东南风。且说周瑜请程普、鲁肃一班军官,在帐中伺候,只等东南风起,便调兵出;一面关报孙权接应。黄盖已自准备火船二十只,船头密布大钉;船内装载芦苇干柴,灌以鱼油,上铺硫黄、焰硝引火之物,各用青布油单遮盖;船头上插青龙牙旗,船尾各系走舸:在帐下听候,只等周瑜号令。甘宁、阚泽窝盘蔡和、蔡中在水寨中,每日饮酒,不放一卒登岸;周围尽是东吴军马,把得水泄不通:只等帐上号令下来。周瑜正在帐中坐议,探子来报:“吴侯船只离寨八十五里停泊,只等都督好音。”瑜即差鲁肃遍告各部下官兵将士:“俱各收拾船只、军器、帆橹等物。号令一出,时刻休违。倘有违误,即按军法。”众兵将得令,一个个磨拳擦掌,准备厮杀。 是日,看看近夜,天色清明,微风不动。瑜谓鲁肃曰:“孔明之言谬矣。隆冬之时,怎得东南风乎?”肃曰:“吾料孔明必不谬谈。”将近三更时分,忽听风声响,旗幡转动。瑜出帐看时,旗脚竟飘西北。霎时间东南风大起,瑜骇然曰:“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、鬼神不测之术!若留此人,乃东吴祸根也。及早杀却,免生他日之忧。”急唤帐前护军校尉丁奉、徐盛二将:“各带一百人。徐盛从江内去,丁奉从旱路去,都到南屏山七星坛前,休问长短,拿住诸葛亮便行斩首,将首级来请功。”二将领命。徐盛下船,一百刀斧手荡开棹桨;丁奉上马,一百弓弩手各跨征驹:往南屏山来。于路正迎着东南风起。后人有诗曰:“七星坛上卧龙登,一夜东风江水腾。不是孔明施妙计,周郎安得逞才能?” 丁奉马军先到,见坛上执旗将士,当风而立。丁奉下马提剑上坛,不见孔明,慌问守坛将士。答曰:“恰才下坛去了。”丁奉忙下坛寻时,徐盛船已到。二人聚于江边。小卒报曰:“昨晚一只快船停在前面滩口。适间却见孔明披发下船,那船望上水去了。”丁奉、徐盛便分水陆两路追袭。徐盛教拽起满帆,抢风而使。遥望前船不远,徐盛在船头上高声大叫:“军师休去!都督有请!”只见孔明立于船尾大笑曰:“上覆都督:好好用兵;诸葛亮暂回夏口,异日再容相见。”徐盛曰:“请暂少住,有紧话说。”孔明曰:“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,必来加害,预先教赵子龙来相接。将军不必追赶。”徐盛见前船无篷,只顾赶来。看看至近,赵云拈弓搭箭,立于船尾大叫曰:“吾乃常山赵子龙也!奉令特来接军师。你如何来追赶?本待一箭射死你来,显得两家失了和气。——教你知我手段!”言讫,箭到处,射断徐盛船上篷索。那篷堕落下水,其船便横。赵云却教自己船上拽起满帆,乘顺风而去。其船如飞,追之不及。岸上丁奉唤徐盛船近岸,言曰:“诸葛亮神机妙算,人不可及。更兼赵云有万夫不当之勇,汝知他当阳长坂时否?吾等只索回报便了。”于是二人回见周瑜,言孔明预先约赵云迎接去了。周瑜大惊曰:“此人如此多谋,使我晓夜不安矣!”鲁肃曰:“且待破曹之后,却再图之。” 瑜从其言,唤集诸将听令。先教甘宁:“带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走,只打北军旗号,直取乌林地面,正当曹操屯粮之所,深入军中,举火为号。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帐下,我有用处。”第二唤太史慈分付:“你可领三千兵,直奔黄州地界,断曹操合淝接应之兵,就逼曹兵,放火为号;只看红旗,便是吴侯接应兵到。”这两队兵最远,先发。第三唤吕蒙领三千兵去乌林接应甘宁,焚烧曹操寨栅,第四唤凌统领三千兵,直截彝陵界首,只看乌林火起,以兵应之。第五唤董袭领三千兵,直取汉阳,从汉川杀奔曹操案中。看白旗接应。第六唤潘璋领三千兵,尽打白旗,往汉阳接应董袭。六队船只各自分路去了。却令黄盖安排火船,使小卒驰书约曹操,今夜来降。一面拨战船四只,随于黄盖船后接应。第一队领兵军官韩当,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,第三队领兵军官蒋钦,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:四队各引战船三百只,前面各摆列火船二十只。周瑜自与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战,徐盛、丁奉为左右护卫,只留鲁肃共阚泽及众谋士守寨。程普见周瑜调军有法,甚相敬服。却说孙权差使命持兵符至,说已差陆逊为先锋,直抵蕲、黄地面进兵,吴侯自为后应。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,南屏山举号旗。各各准备停当,只等黄昏举动。 话分两头。且说刘玄德在夏口专候孔明回来,忽见一队船到,乃是公子刘琦自来探听消息。玄德请上敌楼坐定,说:“东南风起多时,子龙去接孔明,至今不见到,吾心甚忧。”小校遥指樊口港上:“一帆风送扁舟来到,必军师也。”玄德与刘琦下楼迎接。须臾船到,孔明、子龙登岸。玄德大喜。问候毕,孔明曰:“且无暇告诉别事。前者所约军马战船,皆已办否?”玄德曰:“收拾久矣,只候军师调用。” 孔明便与玄德、刘琦升帐坐定,谓赵云曰:“子龙可带三千军马,渡江径取乌林小路,拣树木芦苇密处埋伏。今夜四更已后,曹操必然从那条路奔走。等他军马过,就半中间放起火来。虽然不杀他尽绝,也杀一半。”云曰:“乌林有两条路:一条通南郡,一条取荆州。不知向那条路来?”孔明曰:“南郡势迫,曹操不敢往;必来荆州,然后大军投许昌而去。”云领计去了。又唤张飞曰:“翼德可领三千兵渡江,截断彝陵这条路,去葫芦谷口埋伏。曹操不敢走南彝陵,必望北彝陵去。来日雨过,必然来埋锅造饭。只看烟起,便就山边放起火来。虽然不捉得曹操,翼德这场功料也不小。”飞领计去了。又唤糜竺、糜芳、刘封三人各驾船只,绕江剿擒败军,夺取器械。三人领计去了。孔明起身,谓公子刘琦曰:“武昌一望之地。最为紧要。公子便请回,率领所部之兵,陈于岸口。操一败必有逃来者,就而擒之,却不可轻离城郭。”刘琦便辞玄德、孔明去了。孔明谓玄德曰:“主公可于樊口屯兵,凭高而望,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。” 时云长在侧,孔明全然不睬。云长忍耐不住,乃高声曰:“关某自随兄长征战,许多年来,未尝落后。今日逢大敌,军师却不委用,此是何意?”孔明笑曰:“云长勿怪!某本欲烦足下把一个最紧要的隘口,怎奈有些违碍,不敢教去。”云长曰:“有何违碍?愿即见谕。”孔明曰:“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,足下当有以报之。今日操兵败,必走华容道;若令足下去时,必然放他过去。因此不敢教去。”云长曰:“军师好心多!当日曹操果是重待某,某已斩颜良,诛文丑,解白马之围,报过他了。今日撞见,岂肯放过!”孔明曰:“倘若放了时,却如何?”云长曰:“愿依军法!”孔明曰:“如此,立下文书。”云长便与了军令状。”云长曰:“若曹操不从那条路上来,如何?”孔明曰:“我亦与你军令状。云长大喜。孔明曰:“云长可于华容小路高山之处,堆积柴草,放起一把火烟,引曹操来。”云长曰:“曹操望见烟,知有埋伏,如何肯来?”孔明笑曰:“岂不闻兵法‘虚虚实实’之论?操虽能用兵,只此可以瞒过他也。他见烟起,将谓虚张声势,必然投这条路来。将军休得容情。”云长领了将令,引关平、周仓并五百校刀手,投华容道埋伏去了。玄德曰:“吾弟义气深重,若曹操果然投华容道去时,只恐端的放了。”孔明曰:“亮夜观乾象,操贼未合身亡。留这人情,教云长做了,亦是美事。”玄德曰:“先生神算,世所罕及!”孔明遂与玄德往樊口,看周瑜用兵,留孙乾、简雍守城。却说曹操在大寨中,与众将商议,只等黄盖消息。当日东南风起甚紧。程昱入告曹操曰:“今日东南风起,宜预提防。”操笑曰:“冬至一阳生,来复之时,安得无东南风?何足为怪!”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船来到,说有黄盖密书。操急唤入。其人呈上书。书中诉说:“周瑜关防得紧,因此无计脱身。今有鄱阳湖新运到粮,周瑜差盖巡哨,已有方便。好歹杀江东名将,献首来降。只在今晚二更,船上插青龙牙旗者,即粮船也。”操大喜,遂与众将来水寨中大船上,观望黄盖船到。 且说江东,天色向晚,周瑜唤出蔡和,令军士缚倒。和叫:“无罪!”瑜曰:“汝是何等人,敢来诈降!吾今缺少福物祭旗,愿借你首级。”和抵赖不过,大叫曰:“汝家阚泽、甘宁亦曾与谋!”瑜曰:“此乃吾之所使也。”蔡和悔之无及。瑜令捉至江边皂纛旗下,奠酒烧纸,一刀斩了蔡和,用血祭旗毕,便令开船。黄盖在第三只火船上,独披掩心,手提利刃,旗上大书“先锋黄盖”。盖乘一天顺风,望赤壁进发。是时东风大作,波浪汹涌。操在中军遥望隔江,看看月上,照耀江水,如万道金蛇,翻波戏浪。操迎风大笑,自以为得志。忽一军指说:“江南隐隐一簇帆幔,使风而来。”操凭高望之。报称:“皆插青龙牙旗。内中有大旗,上书先锋黄盖名字。”操笑曰:“公覆来降,此天助我也!”来船渐近。程昱观望良久,谓操曰:“来船必诈。且休教近寨。”操曰:“何以知之!”程昱曰:“粮在船中,船必稳重;今观来船,轻而且浮。更兼今夜东南风甚紧,倘有诈谋,何以当之?”操省悟,便问:“谁去止之?”文聘曰:“某在水上颇熟,愿请一往。”言毕,跳下小船,用手一指,十数只巡船,随文聘船出。聘立于船头,大叫:“丞相钧旨:南船且休近寨,就江心抛住。”众军齐喝:“快下了篷!”言未绝,弓弦响处,文聘被箭射中左臂,倒在船中。船上大乱,各自奔回。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。黄盖用刀一招,前船一齐发火。火趁风威,风助火势,船如箭发,烟焰涨天。二十只火船,撞入水寨,曹寨中船只一时尽着;又被铁环锁住,无处逃避。隔江炮响,四下火船齐到,但见三江面上,火逐风飞,一派通红,漫天彻地。 曹操回观岸上营寨,几处烟火。黄盖跳在小船上,背后数人驾舟,冒烟突火,来寻曹操。操见势急,方欲跳上岸,忽张辽驾一小脚船,扶操下得船时,那只大船,已自着了。张辽与十数人保护曹操,飞奔岸口。黄盖望见穿绛红袍者下船,料是曹操,乃催船速进,手提利刃,高声大叫:“曹贼休走!黄盖在此!”操叫苦连声。张辽拈弓搭箭,觑着黄盖较近,一箭射去。此时风声正大,黄盖在火光中,那里听得弓弦响?”正中肩窝,翻身落水。正是:火厄盛时遭水厄,棒疮愈后患金疮。 未知黄盖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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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国演义 · 第四十六回 · 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

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,径来舟中相探孔明。孔明接入小舟对坐。肃曰:“连日措办军务,有失听教。”孔明曰:“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。”肃曰:“何喜?”孔明曰:“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,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。”諕得鲁肃失色问曰:“先生何由知之?”孔明曰:“这条计只好弄蒋干。曹操、虽被一时瞒过,必然便省悟,只是不肯认错耳。今蔡、张两人既死,江东无患矣,如何不贺喜!吾闻曹操换毛玠、于禁为水军都督,则这两个手里,好歹送了水军性命。”鲁肃听了,开口不得,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,别孔明而回。孔明嘱曰:“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。恐公瑾心怀妒忌,又要寻事害亮。”鲁肃应诺而去,回见周瑜,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。瑜大惊曰:“此人决不可留!吾决意斩之!”肃劝曰:“若杀孔明,却被曹操笑也。”瑜曰:“吾自有公道斩之,教他死而无怨。”肃曰:“何以公道斩之?”瑜曰:“子敬休问,来日便见。”次日,聚众将于帐下,教请孔明议事。孔明欣然而至。坐定,瑜问孔明曰:“即日将与曹军交战,水路交兵,当以何兵器为先?”孔明曰:“大江之上,以弓箭为先。”瑜曰:“先生之言,甚合愚意。但今军中正缺箭用,敢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,以为应敌之具。此系公事,先生幸勿推却。”孔明曰:“都督见委,自当效劳。敢问十万枝箭,何时要用?”瑜曰:“十日之内,可完办否?”孔明曰:“操军即日将至,若候十日,必误大事。”瑜曰:“先生料几日可完办?”孔明曰:“只消三日,便可拜纳十万枝箭。”瑜曰:“军中无戏言。”孔明曰:“怎敢戏都督!愿纳军令状:三日不办,甘当重罚。”瑜大喜,唤军政司当面取了文书,置酒相待曰:“待军事毕后,自有酬劳。”孔明曰:“今日已不及,来日造起。至第三日,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。”饮了数杯,辞去。鲁肃曰:“此人莫非诈乎?”瑜曰:“他自送死,非我逼他。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,他便两胁生翅,也飞不去。我只分付军匠人等,教他故意迟延,凡应用物件,都不与齐备。如此,必然误了日期。那时定罪,有何理说?公今可去探他虚实,却来回报。 肃领命来见孔明。孔明曰:“吾曾告子敬,休对公瑾说,他必要害我。不想子敬不肯为我隐讳,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。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?子敬只得救我!”肃曰:“公自取其祸,我如何救得你?”孔明曰:“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,每船要军士三十人,船上皆用青布为幔,各束草千余个,分布两边。吾别有妙用。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。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,若彼知之,吾计败矣。”肃允诺,却不解其意,回报周瑜,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,只言:“孔明并不用箭竹、翎毛、胶漆等物,自有道理。”瑜大疑曰:“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覆我!”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,各船三十余人,并布幔束草等物,尽皆齐备,候孔明调用。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;第二日亦只不动。至第三日四更时分,孔明密请鲁肃到船中。肃问曰:“公召我来何意?”孔明曰:“特请子敬同往取箭。”肃曰:“何处去取?”孔明曰:“子敬休问,前去便见。”遂命将二十只船,用长索相连,径望北岸进发。是夜大雾漫天,长江之中,雾气更甚,对面不相见。孔明促舟前进,果然是好大雾!前人有篇《大雾垂江赋》曰:“大哉长江!西接岷、峨,南控三吴,北带九河。汇百川而入海,历万古以扬波。至若龙伯、海若,江妃、水母,长鲸千丈,天蜈九首,鬼怪异类,咸集而有。盖夫鬼神之所凭依,英雄之所战守也。时也阴阳既乱,昧爽不分。讶长空之一色,忽大雾之四屯。虽舆薪而莫睹,惟金鼓之可闻。初若溟蒙,才隐南山之豹;渐而充塞,欲迷北海之鲲。然后上接高天,下垂厚地;渺乎苍茫,浩乎无际。鲸鲵出水而腾波,蛟龙潜渊而吐气。又如梅霖收溽,春阴酿寒;溟溟漠漠,洁浩漫漫。东失柴桑之岸,南无夏口之山。战船千艘,俱沉沦于岩壑;渔舟一叶,惊出没于波澜。甚则穹吴无光,朝阳失色;返白昼为昏黄,变丹山为水碧。虽大禹之智,不能测其浅深;离娄之明,焉能辨乎咫尺?于是冯夷息浪,屏翳收功;鱼鳖遁迹,鸟兽潜踪。隔断蓬莱之岛,暗围阊阖之宫。恍惚奔腾,如骤雨之将至;纷纭杂沓,若寒云之欲同。乃能中隐毒蛇,因之而为瘴疠;内藏妖魅,凭之而为祸害。降疾厄于人间,起风尘于塞外。小民遇之夭伤,大人观之感慨。盖将返元气于洪荒,混天地为大块。” 当夜五更时候,船已近曹操水寨。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,一带摆开,就船上擂鼓呐喊。鲁肃惊曰:“倘曹兵齐出,如之奈何?”孔明笑曰:“吾料曹操于重雾中必不敢出。吾等只顾酌酒取乐,待雾散便回。 却说曹寨中,听得擂鼓呐喊,毛玠、于禁二人慌忙飞报曹操。操传令曰:“重雾迷江,彼军忽至,必有埋伏,切不可轻动。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。”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、徐晃各带弓弩军三千,火速到江边助射。比及号令到来,毛玠、于禁怕南军抢入水寨,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;少顷,旱寨内弓弩手亦到,约一万余人,尽皆向江中放箭:箭如雨发。孔明教把船吊回,头东尾西,逼近水寨受箭,一面擂鼓呐喊。待至日高雾散,孔明令收船急回。二十只船两边束草上,排满箭枝。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曰:“谢丞相箭!”比及曹军寨内报知曹操时,这里船轻水急,已放回二十余里,追之不及。曹操懊悔不已。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:“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。不费江东半分之力,已得十万余箭。明日即将来射曹军,却不甚便!”肃曰:“先生真神人也!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雾?”孔明曰:“为将而不通天文,不识地利,不知奇门,不晓阴阳,不看阵图,不明兵势,是庸才也。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雾,因此敢任三日之限。公瑾教我十日完办,工匠料物,都不应手,将这一件风流罪过,明白要杀我。我命系于天,公瑾焉能害我哉!”鲁肃拜服。船到岸时,周瑜已差五百军在江边等候搬箭。孔明教于船上取之,可得十余万枝,都搬入中军帐交纳。鲁肃人见周瑜,备说孔明取箭之事。瑜大惊,慨然叹曰:“孔明神机妙算,吾不如也!”后人有诗赞曰:“一天浓雾满长江,远近难分水渺茫。骤雨飞蝗来战舰,孔明今日伏周郎。”少顷,孔明入寨见周瑜。瑜下帐迎之,称羡曰:“先生神算,使人敬服。”孔明曰:“诡谲小计,何足为奇。” 瑜邀孔明入帐共饮。瑜曰:“昨吾主遣使来催督进军,瑜未有奇计,愿先生教我。”孔明曰:“亮乃碌碌庸才,安有妙计?”瑜曰:“某昨观曹操水寨,极是严整有法,非等闲可攻。思得一计,不知可否。先生幸为我一决之。”孔明曰:“都督且休言。各自写于手内,看同也不同。”瑜大喜,教取笔砚来,先自暗写了,却送与孔明;孔明亦暗写了。两个移近坐榻,各出掌中之字,互相观看,皆大笑。原来周瑜掌中字,乃一“火”字;孔明掌中,亦一“火”字。瑜曰:“既我两人所见相同,更无疑矣。幸勿漏泄。”孔明曰:“两家公事,岂有漏泄之理。吾料曹操虽两番经我这条计,然必不为备。今都督尽行之可也。”饮罢分散,诸将皆不知其事。 却说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万箭,心中气闷。荀攸进计曰:“江东有周瑜、诸葛亮二人用计,急切难破。可差人去东吴诈降,为奸细内应,以通消息,方可图也。”操曰:“此言正合吾意。汝料军中谁可行此计?”攸曰:“蔡瑁被诛,蔡氏宗族,皆在军中。瑁之族弟蔡中、蔡和现为副将。丞相可以恩结之,差往诈降东吴,必不见疑。”操从之,当夜密唤二人入帐嘱付曰:“汝二人可引些少军士,去东吴诈降。但有动静,使人密报,事成之后,重加封赏。休怀二心!”二人曰:“吾等妻子俱在荆州,安敢怀二心,丞相勿疑。某二人必取周瑜、诸葛亮之首,献于麾下。”操厚赏之。次日,二人带五百军士,驾船数只,顺风望着南岸来。 且说周瑜正理会进兵之事,忽报江北有船来到江口,称是蔡瑁之弟蔡和、蔡中,特来投降。瑜唤入。二人哭拜曰:“吾兄无罪,被操贼所杀。吾二人欲报兄仇,特来投降。望赐收录,愿为前部。”瑜大喜,重赏二人,即命与甘宁引军为前部。二人拜谢,以为中计。瑜密唤甘宁分付曰:“此二人不带家小,非真投降,乃曹操使来为奸细者。吾今欲将计就计,教他通报消息。汝可殷勤相待,就里提防。至出兵之日,先要杀他两个祭旗。汝切须小心,不可有误。”甘宁领命而去。 鲁肃入见周瑜曰:“蔡中、蔡和之降,多应是诈,不可收用。”瑜叱曰:“彼因曹操杀其兄,欲报仇而来降,何诈之有!你若如此多疑,安能容天下之士乎!”肃默然而退,乃往告孔明。孔明笑而不言。肃曰:“孔明何故哂笑?”孔明曰:“吾笑子敬不识公瑾用计耳。大江隔远,细作极难往来。操使蔡中、蔡和诈降,刺探我军中事,公瑾将计就计,正要他通报消息。兵不厌诈,公瑾之谋是也。”肃方才省悟。 却说周瑜夜坐帐中,忽见黄盖潜入中军来见周瑜。瑜问曰:“公覆夜至,必有良谋见教?”盖曰:“彼众我寡,不宜久持,何不用火攻之?”瑜曰:“谁教公献此计?”盖曰:“某出自己意,非他人之所教也。”瑜曰:“吾正欲如此,故留蔡中、蔡和诈降之人,以通消息;但恨无一人为我行诈降计耳。”盖曰:“某愿行此计。”瑜曰:“不受些苦,彼如何肯信?”盖曰:“某受孙氏厚恩,虽肝脑涂地,亦无怨悔。”瑜拜而谢之曰:“君若肯行此苦肉计,则江东之万幸也。”盖曰:“某死亦无怨。”遂谢而出。次日,周瑜鸣鼓大会诸将于帐下。孔明亦在座。周瑜曰:“操引百万之众,连络三百余里,非一日可破。今令诸将各领三个月粮草,准备御敌。”言未讫,黄盖进曰:“莫说三个月,便支三十个月粮草,也不济事!若是这个月破的,便破;若是这个月破不的,只可依张子布之言,弃甲倒戈,北面而降之耳!”周瑜勃然变色,大怒曰:“吾奉主公之命,督兵破曹,敢有再言降者必斩。今两军相敌之际,汝敢出此言,慢我军心,不斩汝首,难以服众!”喝左右将黄盖斩讫报来。黄盖亦怒曰:“吾自随破虏将军,纵横东南,已历三世,那有你来?”瑜大怒,喝令速斩。甘宁进前告曰:“公覆乃东吴旧臣,望宽恕之。”瑜喝曰:“汝何敢多言,乱吾法度!”先叱左右将甘宁乱棒打出。众官皆跪告曰:“黄盖罪固当诛,但于军不利。望都督宽恕,权且记罪。破曹之后,斩亦未迟。”瑜怒未息。众官苦苦告求。瑜曰:“若不看众官面皮,决须斩首!今且免死!”命左右:“拖翻打一百脊杖,以正其罪!”众官又告免。瑜推翻案桌,叱退众官,喝教行杖。将黄盖剥了衣服,拖翻在地,打了五十脊杖。众官又复苦苦求免。瑜跃起指盖曰:“汝敢小觑我耶!且寄下五十棍!再有怠慢,二罪俱罚!”恨声不绝而入帐中。众官扶起黄盖,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进流,扶归本寨,昏绝几次。动问之人,无不下泪。鲁肃也往看问了,来至孔明船中,谓孔明曰:“今日公瑾怒责公覆,我等皆是他部下,不敢犯颜苦谏;先生是客,何故袖手旁观,不发一语?”孔明笑曰:“子敬欺我。”肃曰:“肃与先生渡江以来,未尝一事相欺。今何出此言?”孔明曰:“子敬岂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黄公覆,乃其计耶?如何要我劝他?”肃方悟。孔明曰:“不用苦肉计,何能瞒过曹操?今必令黄公覆去诈降,却教蔡中、蔡和报知其事矣。子敬见公瑾时,切勿言亮先知其事,只说亮也埋怨都督便了。”肃辞去,入帐见周瑜。瑜邀入帐后。肃曰:“今日何故痛责黄公覆?”瑜曰:“诸将怨否?”肃曰:“多有心中不安者。”瑜曰:“孔明之意若何?”肃曰:“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。”瑜笑曰:“今番须瞒过他也。”肃曰:“何谓也?”瑜曰:“今日痛打黄盖,乃计也。吾欲令他诈降,先须用苦肉计瞒过曹操,就中用火攻之,可以取胜。”肃乃暗思孔明之高见,却不敢明言。 且说黄盖卧于帐中,诸将皆来动问。盖不言语,但长吁而已。忽报参谋阚泽来问。盖令请入卧内,叱退左右。阚泽曰:“将军莫非与都督有仇?”盖曰:“非也。”泽曰:“然则公之受责,莫非苦肉计乎?”盖曰:“何以知之?”泽曰:“某观公瑾举动,已料着八九分。”盖曰:“某受吴侯三世厚恩,无以为报,故献此计,以破曹操。吾虽受苦,亦无所恨。吾遍观军中,无一人可为心腹者。惟公素有忠义之心,敢以心腹相告。”泽曰:“公之告我,无非要我献诈降书耳。”盖曰:“实有此意。未知肯否?”阚泽欣然领诺。正是:勇将轻身思报主,谋臣为国有同心。 未知阚泽所言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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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梁怀古三首

检点当年定汴京,喁喁海宇庆升平。 如何黄盖陈桥拥,旋见青衣绝汉行。 花石已先倾半壁,金牌况复坏长城。 千秋误国和戎议,往事高悬一鉴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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汴中咏古 其三

天书夜半授真符,西祀东封礼各殊。 黄盖竟因孤注胜,青坛想见万灵趋。 一钉未拔多疮痏,五鬼纷来欲啸呼。 终赖朝端有君子,未妨小事偶糊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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馆西迎驾起居

一梢鸣跸启重关,广殿传呼趣就班。 瑞日初临黄盖外,紫云先绕翠裘间。 和鸾音里趋翔过,锦绣围中拜舞还。 共诧书林清近地,彤墀咫尺对天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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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曹洞峰宪副陟广右 其二

天王有新命,君子肃敬将。 翩翩御黄盖,显显被豸裳。 豸裳适西土,东人思何长。 征车一以发,涸辙泽何望。 清江吹画角,别恨浩洋洋。 愿溥曹风德,兼济此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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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十一日进会典

黄盖亭亭拥赭函,箫韶声起殿东南。 百年盛事中天见,八圣深仁薄海覃。 尧典合从虞史润,周官不假汉儒参。 愿言善述光前训,竹帛千秋作美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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