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士古豪杰,在众不自异。
平昔乡曲间,随时以轩轾。
聚书千馀卷,将遗子孙计。
酝酒百馀石,将虞宾客至。
甚慕鲁仲连,于人无所媚。
辟书下台省,逾垣而趋避。
遂隐清平山,居然事高致。
地邻万松岭,日夕闻鹤唳。
朝论美其风,锡以清逸谥。
煌煌杨宣慰,深情托姻契。
岂期七十年,遽弃人间世。
遂使倜傥怀,消尽虹蜺气。
高坟蔓宿莽,宁不为长喟?
子常仕今朝,宗庙瑚琏器。
自唐谱系存,簪缨旧门地。
贤哉郭有道,毋忝蔡邕志。
僧窗梦后忆归耕,水涉应多半月程。
幕府罢来无药价,纱巾带去有山情。
夜随净渚离蛩语,早过寒潮背井行。
已让辟书称抱疾,沧洲便许白髭生。
二十挥篇翰,三十穷典坟。
辟书五府至,名为四海闻。
始从车骑幕,今赴嫖姚军。
契阔晚相遇,草戚遽离群。
悠悠行子远,眇眇川途分。
登高望燕代,日夕生夏云。
司徒拥精甲,誓将除国氛。
儒生幸持斧,可以佐功勋。
无言羽书急,坐阙相思文。
儿曹曾上洛城头,尚记清波绕驿流。
却想山川常在梦,可怜颜发已惊秋。
辟书今日看君去,著籍长年叹我留。
三十六峰应好在,寄声多谢欲来游。
辟书来几日,遂喜就嘉招。
犹向风沙浅,非于甸服遥。
时平无探骑,秋静见盘雕。
若遣关中使,烦君问寂寥。
刘郎平昔居,门巷草芊芊。
念我眼中人,骨惊泪潺湲。
中允实高蹈,倦游自丁年。
问舍得匡庐,卜宅如涧瀍。
悬车著屋山,骑牛弄寒泉。
秘书极精锐,笔下走百川。
口戈击奸佞,直声寰宇喧。
诸郎排候雁,一一落云天。
独馀漫郎叟,高名星斗联。
辟书日夜催,援毫录群仙。
几负丧明责,挂冠遂言旋。
中河忽坠月,半岳遽摧巅。
孤嫠俱幽愤,一仆无复痊。
传家惟蔡琰,择婿得鲍宣。
驱车官殊方,衡宇颓荒阡。
坏壁蜗篆满,小窗蛛网悬。
翠蔼远山暝,苍苔修竹连。
往时所憩树,相与听鸣蝉。
忽逢持斧翁,葆鬓青行缠。
采薪收斜日,伐竹破疏烟。
沉痛迫中肠,裴回不能前。
高明鬼得瞰,岂弟神所捐。
微吟复凄断,暮角西风传。
江天漭沆石城隅,文苑谁知在旧都。
金埒长楸频走马,白门新柳尚藏乌。
辟书竞起趋三府,归兴偏思寄五湖。
别后中原吾自远,可堪南望客星孤。
辟书朝东来,海上便拟寻蓬莱,坐令斥卤皆春台。
辟书暮西至,颁春又拟陪千骑,江水江花尽和气。
浮屠将就要合尖,荐雷唤起蛰中潜,东西惟命夫何嫌。
诸么争令出门下,意岂专为一日雅。君姿秀整气清遒,露华凝晓月澄秋。
胸中武库森戈矛,笔下倒泻三峡流。甘泉持橐侍凝旒,青毡旧物唾手收。
幡然正应侧席求,东行西行宁久留。祖帐驰华轩,嗟余守环堵。
赠言古有证,临分敢无语。纷纷曳紫腰黄金,俨然望之真天人。
万世在其后,念之徒酸辛。富贵诚可乐,名义吁可畏。
此意傥无忘,雁来频寄字。
辟书未上意踌躇,蛮障无望车骑都。
允矣曲从人怂恿,往哉聊避鬼揶揄。
来鸿告至其欺我,去雁辞行盖启予。
南骥厌嘶自怀土,东思初不待莼鲈。
予闻世谓诗人,少达而多穷,夫岂然哉!盖世所传诗者,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。凡士之蕴其所有,而不得施于世者,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,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,往往探其奇怪。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,其兴于怨刺,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,而写人情之难言,盖愈穷则愈工。然则非诗之能穷人,殆穷者而后工也。
予友梅圣俞,少以荫补为吏,累举进士,辄抑于有司,困于州县,凡十余年。年今五十,犹从辟书,为人之佐。郁其所蓄,不得奋见于事业。其家宛陵,幼习于诗。自为童子,出语已惊其长老。既长,学乎六经仁义之说。其为文章,简古纯粹,不求苟说于世。世之人,徒知其诗而已。然时无贤愚,语诗者必求之圣俞。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,乐于诗而发之。故其平生所作,于诗尤多。世既知之矣,而未有荐于上者。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:「二百年无此作矣!」虽知之深,亦不果荐也。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,作为雅颂,以歌咏大宋之功德,荐之清庙,而追商、周、鲁《颂》之作者,岂不伟欤!奈何使其老不得志,而为穷者之诗,乃徒发于虫鱼物类、羁愁感叹之言!世徒喜其工,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,可不惜哉!
圣俞诗既多,不自收拾。其妻之兄子谢景初,惧其多而易失也,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,次为十卷。予尝嗜圣俞诗,而患不能尽得之,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,辄序而藏之。其后十五年,圣俞以疾卒于京师。余既哭而铭之,因索于其家,得其遗稿千馀篇,并旧所藏,掇其尤者,六百七十七篇,为一十五卷。呜呼!吾于圣俞诗,论之详矣。故不复云。庐陵欧阳修序。